满心如愿

创作苦旅,踽踽独行;出走是常事,相伴是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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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ps/全员向】不可抗力(四)

·AU,人设全员黑化倾向注意;

·主1710黑三角,cp占比小,乱炖擦边,章节出现明晰的感情线会标注,注意tag避雷;

·勿追缘由,不可抗力;

·内容纯属笔者臆构,负面内容同理,一切不上升。

·前文(一)(点这里)(二)(点这里)(三)(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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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向不可抗力


15、《春天来了》

夏之光把子弹从弹匣里一枚枚卸出来,再一枚枚装回去。他把其中一枚压上膛,这样弹匣里就只有六枚了,现在的夏之光见不得“七”这个数字。

如果他猜得不错,何洛洛现在可能正在医院接受治疗——顶着一个不知道怎么制造出来的枪伤,丢弃或者隐藏了那把九二式,将现场伪造成一场事故,然后只要瞒报他与毒贩的搏斗经历,就能由此营造出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

而何洛洛是算准了他不能回去的。现场调查、安全审查、至少两次以上的讯问笔录……他没有这些时间可以虚耗,何洛洛已经自证身份,对质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证据,足以定罪翻供的证据。

“哟,枪不错。”翟潇闻坐在他床边顺手拿过那柄枪,拆看弹匣的动作利落流畅。“刚发的吧?以前没见你带过。”

“刑警队标配九二式,哪里就不错了。”夏之光瞥他一眼,“倒是翟医生,你很熟练啊。”

翟潇闻笑了笑,“运气好,上手玩过几次。”

小诊所门面看着又脏又破,里面却是出奇整洁干净,白色的布帘拢住几张病床,拉上就是独立小隔间。夏之光躺在最里面那间,左手边有窗,加装了栅栏,高且窄小,透不进一点光亮。他半倚在床头,“翟医生,你就不害怕吗?”

“怕什么?”翟潇闻俯身弯腰,处理完夏之光胸侧的伤口后缠上绷带,尾部不忘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比现在还惨呢……血肉模糊的,我早看习惯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近得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只要夏之光想,动动嘴唇就能咬到翟潇闻柔软的耳垂。

而他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阿七是谁?”

“夏警官,”翟潇闻眉眼一挑,“你套我话?”

“你果然认识周震南。”

“什么周震南、周震北的,只要在我面前受了伤的通通都是病人——医者仁心,没听说过吗?”

额头忽然一凉。翟潇闻往旁边躲了躲,黑洞洞的枪口依旧黏在他头顶。

“翟医生,你最好说实话。”

“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翟潇闻微笑着,“拿枪指着我也没用,我从小就经常被人这样威胁,你觉得我会怕么?”

夏之光一愣,“你从小……”

电光火石间,翟潇闻偏头避过枪口手肘横劈猛击夏之光持枪的手臂,夏之光本就受伤气弱,失去防备下手枪竟被翟潇闻一把夺去,形势立刻逆转。

“是呀,从小就是。”他迅速拆卸弹匣,叮铃铃落了一手心的子弹。“所以呢,我生平最讨厌有人拿枪指着我了,你懂我意思吧?”

空手枪被抛回夏之光面前。翟潇闻把子弹装进白大褂宽敞的口袋里,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这个,我就先没收了。好好养病咯夏警官?”

他没有骗夏之光,小时候的他经常被人拿枪指着脑袋,这没什么好作假的。

与其他小孩子相比,翟潇闻的童年根本不叫童年。哪里会有充斥着饥饿、追逃、血腥、暴力的童年?他抗拒回忆那时候的自己,可很多事情并不如人意,总会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刻找上门来,令他难堪不已。

过去的每一段经历都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他接电话从来不先说话,因为不知道那边是不是又催债来了;能够轻易察觉出对话里的蔑视情绪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大抵骨子里就是自卑的,总觉得旁人瞧他不起;他明明不想这样的,现在的生活很好,好过以前一万倍,可午夜梦回,那些黏稠沉闷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在叫嚣,不将他淹没不会罢休。

——或许是因为,阴影从未远离。

他父亲毒嫖赌抽无一不沾,能挣扎着考上医学院是他自己争气。学校里的每一份奖学金他都必须拿到,不然来年学费都要交不起;有一次考试周他和母亲被追债的人堵在家里不让出门,他急得当场给那些人磕头下跪只为能及时去学校参加考试,不然拿不到理想的分数八千块的奖学金也就打了水漂,下学期他就没钱上学了。

翟潇闻至今记得那时候那帮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条落魄的野狗,又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傻逼。

后来他还是没能去参加考试,也就没有拿到那八千块。他母亲对他说,闻闻你还上什么学啊,打工去吧,不要再自私了,家里真的没钱吃饭了。他简直难以置信,说我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我到底是为谁在坚持,不就是为了以后能为你挣口饭吃吗?他母亲便哭道,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家里吗?

翟潇闻哭都哭不出来。他心想,我理解家里,谁能理解一下我啊?

最终他选择休学一年。这一年里,他通过放高利贷那帮人牵线认识了搞器官交易的几位医生,随后又接触到了活体器官移植买卖的灰色地带,他戴上口罩站上手术台,将入学时庄严念诵的希波克拉底誓词全然抛诸脑后。

因为人活着就要吃饭,而他首先得有钱买得起。

“你给我解开。”

翟潇闻摇了摇手指,“那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别挣扎了夏警官,这是束缚带,专门绑那些毒瘾犯了的人,你要是能挣开我翟潇闻三个字倒过来写。”

“好,这可是你说的。”夏之光咬牙,“翟医生我能不能问问,你嘴里有过一句实话吗?”

“这话说的,我可太难过了。你仔细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骗我!”

“那是你误会我了,不是我存心喔。”翟潇闻托着医药盘走近夏之光床边,这么会功夫夏之光胸侧的伤口又开裂了。剪开被血浸透的绷带,翟潇闻面无表情地往伤口上倒双氧水,夏之光闷哼一声,一瞬间疼得面色惨白。

将废弃的绷带丢进垃圾桶,翟潇闻贴近他耳语:“千万,不要,再剧烈运动了,好吗……你?!”

“你可以把翟潇闻三个字倒过来写了。”夏之光微微喘着,手上断裂的束缚带扔了一地,一把按住翟潇闻双臂骑在他腰间,让他整个人动弹不能。“你是不是一直跟周震南有联系?两年前那件案子查到周家那里线索就断了,何洛洛也是你们的人吧?那个叫阿七的,真的只是个打手吗?”

“……”

“喂,我在问你话。”

“你的伤口……不疼吗?”

“啊?”

“可是我好疼啊,夏警官。”

夏之光低头看去,翟潇闻的眼睛水濛濛的,看着跟快要掉眼泪了似的,嗓音里也带了点软软的哭腔:“我、我很害怕,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谁敢再信你?”

“那,我能怎么办啊?”像只轻盈的蝴蝶,翟潇闻闭着眼在夏之光唇上落了一个吻,一沾即退,“怎样都可以……你放过我,好吗?”

夏之光头脑轰地一声,几乎是从翟潇闻身上弹了起来:“你干什么!”

“你不喜欢吗?”翟潇闻茫然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跟他们一样……”

“我跟谁一样?!”

“你不要生气,我向你道歉嘛。他们说只要我这么做,他们就会开心的。”

“谁教你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妈妈说——”

“够了!”夏之光打断他令人费解的发言,“我问你周家的事你不承认,行,那阿七你总认识吧?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我们……”

嫌他哼哼唧唧像蚊子嗡嗡,夏之光不得不凑近他:“你说什么?”

“我是说啊……”翟潇闻咬住夏之光的耳垂,“夏警官,你真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啦。”

这回真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夏之光摸了摸后颈的刺痛,完全不明白翟潇闻手里的注射器是从哪变出来的。他眨动着沉重的眼皮,耳畔是翟潇闻笑意盈盈的声音:“不用担心,吗啡而已,镇静剂的一种,我会手下留情,保证不上瘾的。”

昏迷之前夏之光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无论如何,再也不会相信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医生。

翟潇闻也很难相信自己能这样把夏之光骗倒。当然,算不上骗,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对他说过那些话,教他如何用嘴唇和手指去取悦大人们。小孩子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他又长得格外清秀,愿意为他花钱的人不少,那可能是他肚子吃得最饱的一段时间。

等他长大一些明了事理,便不愿再做这些事。他母亲身体不好做不得这勾当,少了这笔经济来源对他更加没有好脸色,动辄就是摔打辱骂,他索性申请住校,只坚持了两周就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他母亲断了他的生活费,不低头就没饭吃。

翟潇闻见识过很多人,形形色色各式各样,还是第一回见到夏之光这种太容易心软的,尤其他还是个警察。

张颜齐一进来就看到四仰八叉昏睡在床上的夏之光,再看一眼边上抱膝坐着发呆的翟潇闻,难免有些疑惑:“这么急叫我过来,还以为你这边很棘手。搞定了?”

“嗯。”

翟潇闻把视线拉回病床,男人的面部线条紧绷着,看来梦里也并不快活。

[轻轻地把门打开/你已悄然到来/生活纵然悲哀]

我已不愿再更改。

 

16、《失忆蝴蝶》

他爷爷说,之光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为夏家光宗耀祖,做一个正直的人。家里从小对他就很严格,他的人生也是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念书考学,这个社会的很多方面没见识过,直到他考上警校之前,他都觉得人的一生合该如此,要为建设祖国做贡献。

进入刑院的第一天,他认识了他未来七年的室友,何洛洛。何洛洛好像懂得很多奇怪的东西,随着在刑院的学习,他从课本上、案例里和何洛洛的口述中,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即使善良的人占大多数,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潜藏阴暗的一面。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纠正这些阴暗面。

“……杀了吧。何洛洛那边上报的是‘失踪’。”

夏之光听到一个懒怠的男声慢悠悠这样说道。他一瞬被吓得清醒了,却只有意识受他控制,身体依然僵迟,手指都动不了。

“别。”听翟潇闻说话的距离,应该就坐在他身边几米开外的某张病床上。“他真的是个警察,洛洛都没想着弄死他,你这又是何必;如果他死了问题只会更多,反正他现在身上被扣了脏水,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那就不杀。”

“小周总应该知道我在接触他吧……怎么说?”

“跟你一样,顺其自然。”

“我以为小周总会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很快就会结束了。”那个懒怠的声音停了停,打了个呵欠,“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如果可以,我是想留下来的。”带了点无奈的笑意,“你知道的,我妈还在这里,还有我——嗯,我父亲,我不管他,他能被那帮人活活打死。”

“阿七。”翟潇闻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忽远忽近:“你抱抱我吧。”

夏之光凝神屏气,那个曾在电话里被提及的人终于出现了。

“……”张颜齐看了看面前沉默不语的年轻医生,伸出手臂,有微妙的迟疑,还是拥住了他。

翟潇闻在这个用力的拥抱里长长吸气,唇鼻之间尽是张颜齐颈侧的须后水味道,薄荷清清爽爽,记忆里父亲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细究起来却完全不一样。

他可能已经永远失却了那样的拥抱。

“人总要为自己活一回。”张颜齐说,“过得这么辛苦,你会开心吗?”

翟潇闻有点想哭。可他没有哭。抽了抽鼻子,翟潇闻只是脸上挂着一点微笑松开手,离开了张颜齐的怀抱:“人与人之间不会相互理解的,你不用强求这些。”

“我从不强求。”张颜齐直起身子,瞟了一眼角落里那张病床,忽然问:“这床单能踩么?”

“新换的,我劝你最好别踩。”

张颜齐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吧。”说着单手一撑,身体横跨两张床位,落地后用力一拉白色布帘,床上竟然是空的。张颜齐眨了眨眼,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矮身欲躲,那只坚硬的拳头却不依不饶紧随其后,这要是被打中了肋骨至少得断两根。

“夏……?!”

翟潇闻惊讶地看着夏之光从攀附的那面高高的小窗上飞身扑下,一时不知是该感慨他身体素质好还是吗啡的镇静效果差。

张颜齐后仰躲开,夏之光一击不得手,立时收回拳头要转攻对方下盘,张颜齐怎会给他这个机会,拽住他手腕猛拉然后揉身回肘,一个标准过肩摔。

夏之光吃痛咬牙,没等这一摔完毕,看好角度右腿膝盖顶向那人膝弯,那人右腿一软手上动作顺势便停,夏之光好歹是暂时夺回了不受控制的身体。还不算完,过肩摔不成那人立刻下蹲秒接扫堂腿,夏之光没留神下盘被踢了个十足十,小腿骨面隐隐作痛,连退三步才站稳。再抬头时拳风已至,夏之光硬着头皮接了两下,犹受吗啡余威影响的身体不够听话,挨了打最末端的神经得好半天才能把痛感回传,这会子疼痛返上来了,逼得他额头见汗。

这个阿七,好快的反应,好狠的动作。夏之光咽下嘴里的瘀血,怀疑要是没人拦他能被这人就这样打死。

“阿七,我这诊所新搬的。”翟潇闻在边上负手冷眼看着,“死了人晦气得很。”

张颜齐的手掌停在夏之光咽喉五公分外。

“夏警官你也真是,病人就该好好休息嘛。”翟潇闻把人从张颜齐手掌下拉开,亲昵地为他拍打着身上的白灰,“你看,伤口又开裂啦。”

“你们果然是一伙……”

“行了。”翟潇闻打断他的发言,“偷听这么久,知足一点。”

张颜齐一点点掸去衣角沾上的血渍,“你真不该留他。”

“救都救了,我可没有再亲手杀掉的习惯。”翟潇闻从药柜里取了一管麻醉,“希望他能让我省点心。”

推净注射器里的空气,翟潇闻俯身低头,在夏之光头顶拢出一片阴影。

“别说,别看,别打听。”声音透过口罩听起来有些闷,“夏警官,你记住,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不过既然栽在我手里,就烦劳你乖一点,医患关系太紧张对你有害无益,你——懂我意思吧?”

 

离开病房,刘也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那些面对何洛洛问不出来的问题涌入脑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街巡——从警多年,他知道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常见,很多危险都发生在某一个无从预料的瞬间,但那个夜晚一定另有隐情,才会有何洛洛的辩白难以自圆的情况出现。

这个案子目前已被市局刑队接手,此次他来医院也是打着看望同事的名义;他本无心探寻,何洛洛遮掩的态度反令他迷惑:不该这样的,夏之光跟何洛洛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夏之光现在下落不明,何洛洛怎么就能如此冷静?

任何洛洛再怎么伪装失落慌乱,都瞒不过刘也的眼睛。失落的背后是庆幸、慌乱的背后是镇定,刘也甚至开始怀疑起夏之光的生命安全来,这小子不会被何洛洛坑了一把然后曝尸荒野了吧,假如事情真相反转,那完全有可能啊。

不过……原因?动机?何洛洛的履历表干干净净,刘也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去害自己的多年挚友,这太反常了。

“那个、您好,请问零三号病房在哪里?”

楼梯转角处,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大男孩儿拦住了一位小护士,正低声问询着什么。刘也心里一动,放慢步子走过去,猛一拍对方肩膀:“赵让?干嘛呢。”

“啊刘所!”赵让吓得一激灵,“你、你也在啊。”

刘也嗯了一声,“你跟洛洛,认识?”

“就……朋友吧……”

“朋友就朋友,你紧张什么。”刘也瞥他一眼,“我刚探视结束,别麻烦人护士了,我带你去吧。”

赵让连声道谢,跟在刘也后头找到病房,刚要推门进去,刘也在他背后凉飕飕地来了一句:“动作快点,他们刑警队差不多一小时之后到。”

“……”赵让唯有讪笑。

他并没有在里面待很久,估摸着五分钟就带上门出来了。刘也在门口抱臂靠墙站着,见他出来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小周总要你给洛洛带什么话?”

“呃,”赵让咽下到嘴里的话,“没有啊。是我跟洛洛之前关系好,听说他受伤了所以来看看。”

刘也看破不说破,觉得没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赵让难堪。“行吧。”他笑了笑,“不忙的话,晚上陪我吃个饭?”

医院对面,小吃街摊位成排叠队,他们随便挑了一家坐定,刘也磕了磕烟盒,只剩最后一支了。赵让很自觉地递上自己兜里那盒,刘也看了他一眼哼笑:“还挺有眼力见儿。”赵让嘿嘿直笑,把那盒新拆开的黄鹤楼雅韵推到刘也面前,刘也摆摆手,不接受没有原因的赠予。

“你不抽烟还天天带着?”

“赵律说过,身上备一盒总是好的。”

“等着这种时候敬烟么?”刘也勾起嘴角,烟身细长落在骨节分明的指间,漂亮的眉眼隐没在氤氲的青白烟气里。“你们赵律怎么净教这些东西。”

赵让不想在人后说他磊哥的不是,打了个哈哈兹当没听见。刘也自知失言,也不再提,起开一瓶青岛纯生,动作熟练地贴着塑料杯边缘倒满了推过去,液面只有浅浅一层白沫。

“刘所……你不喝吗?”

“胃不行,老毛病了,要酒的时候没想起来。”

点的十串烤青头菌上桌,刘也快手快脚地调了碗蘸水,红通通的小米辣实在抢眼,看着就舌头一痛。

“尝尝。”刘也把烟摁灭,“这味道你在别处吃不着,我的招牌。”

赵让吃得满头大汗,嘶嘶抽凉气,刘也在对面被他急匆匆找水喝的样子逗得一直笑,偶尔拈一个青头菌丢进嘴里,并不沾料。

“味道怎么样?”

“嘶——好吃!特辣,特刺激!”

“你今年多大?”

“嘶——哈,我吗?十八了。”

“怎么不念书啊。”

“嗨……这我要是能念得进去,早上一本啦!”

“好高骛远。”刘也单手托着下巴笑看他,“别再跟周家那帮人瞎掺和了。你知道你在跟一些什么样的人做事么?”

“赵律对我很好的。”赵让迟疑了一下,“周总也挺好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刘也的声音渐低下去,筷子挟了一个青头菌,“你不知道。”

“什么?”

“等你再赚点钱,就去找份活干,或者念个技校。你还年轻,走正途不好么?”

赵让沉默了一下,仰头灌下杯子里的啤酒。

“刘所,你说得都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赵让咧开嘴笑了笑,“我妈以前在小会所,死的时候我连丧葬费都出不起,是赵律可怜我、提点我,周总同意跟着他做事,我才能活得像个人样……只是挣口饭吃,都活得不容易,谁也别说谁了。”

刘也没想到赵让会跟他说这些,一时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你……我是希望你能好,但是……”

“我很感谢您,刘所长,真的。”赵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

刘也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听见那个年轻男孩儿轻声道:“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这个蘸水特别特别好吃,谢谢你今天做给我。”他站起来,“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吗?”

 

在夏之光当真配合翟潇闻的工作后,整个治疗过程变得出奇顺利起来。他不再跟翟潇闻多说一个字,翟潇闻正省得费心解释,乐意见他保持沉默。

几天之后皮肉伤差不多都结痂了,翟潇闻把那七枚子弹交回到夏之光掌心,说如果你想走就走吧,我知道这里留不住你。

夏之光说你真愿意放我走吗?

翟潇闻一摊手,说那子弹还我咯。

这天晚上翟潇闻托着医药盘照例预备去查看夏之光的伤势,一掀开布帘,人去床空。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转身放下托盘,叹了口气。

[还没有心事/就未算相知/难道值得介意]

言尽最好于此。

 

17、《白日梦蓝》

夏之光站在派出所后墙处向上仰望,夜色下,社区居民楼万家灯火映照出点点暖黄,投在他身前,小小的几块光斑。

所里二十四小时轮值,大厅永远有人,如果他想进刘也办公室,除了翻墙别无他法;要进门找到他需要的东西还得拿到两把钥匙,一把门钥匙,一把档案柜钥匙。夏之光在墙角蹲了一会儿,决定冒险一试——他记得刘也不爱把钥匙栓在裤腰,常放衣兜里,而衣服又通常挂在大厅角落的衣架上,如果他运气够好,是能等到机会的。

左右确定无人,夏之光三两下蹬上后墙,小心越过缠绕的铁丝网,轻巧落进后院。果然只有大厅才亮着灯,值班的李姐撑着下巴打瞌睡,夏之光看了眼衣架,刘也的警服外套就挂在那里,衣角被一大串钥匙沉甸甸地坠下去,只要他成功拿到就能顺利进入办公室,不至于被发现然后查监控。

蹑手蹑脚地翻出钥匙,他回头看了眼李姐,还好,睡得正香。夏之光用指纹验开通往二楼的自动玻璃门,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真挺可笑的,所里就是他第二个家,现在回自己家跟做贼似的,是他今年见过最好笑的笑话。

二楼空无一人,都下班了,走廊一片漆黑。打开所长办公室的门,他摁开手电筒,试图辨别那一大串钥匙的分别,一时陷入迷茫:刘也在这里当所长的年头比他从警的年头还要长,这些钥匙长得一般无二,刘也能分辨每一把钥匙的功用他可不行,怎么才能知道哪个开档案柜哪个开抽屉?

分不清只能硬试。夏之光叼着手电抖开钥匙串,一把一把往锁孔里怼,好半天才弄开档案柜。刘也办公室里摆了整整三排柜子,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主要是常用法条和案例汇编,柜子就不知道了,刘也很少当着他们的面开过。夏之光屏住呼吸调亮手电,视线沿着文件盒一点点上扫,然后定格在某一个标题处。

“六·二一案”。夏之光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份在市局档案室消失的幽灵卷宗原来真的一直被这个人贴身放置,这个办公室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自信才笃定不会被误看?他小心抽出标着正卷的那份卷宗,装订得厚厚一沓,边缘竟有些毛糙,想来是被仔细翻看过很多次,才磨出这种蜷曲却齐整的边角。

目录后第一页正文,《刑事案件立案报告表》。编号054,案别故意杀人,案发时间2012年6月21日5时许,报案人刘也。

——刘也?!

夏之光的指尖点着那个名字,甚至有些轻颤,头脑叫嚣着赶紧去看下面的简要案情,身体却不停使唤似的,眼睛半天望不到下面。

简要案情:2012年6月21日5时许,派出所民警刘也报案称在郊区一处宅院发生故意杀人,现场有大量血迹,初步判断为有预谋的他杀。根据上述案情,应立为刑事案件侦查。

翻过一页是《立案决定书》,春霍公刑立字〔2012〕272号。再往后是漫长的侦查过程,夏之光匆匆浏览一遍,有点疑惑这样一份材料上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卷宗为何会被如此区别对待。

他调出手机相机拍下一些关键页,临走之前看了一眼那个带锁的抽屉,心里忽然想,如果他拿着钥匙一次就把抽屉试开,那他就壮着胆子,顺走那个U盘。

 

“之前承诺给任总的那笔款子还没打。”赵磊把财务报表反扣在桌面上,“现在不给,估计就没机会了。”

“现在给,他更洗不清。巨额财产来历不明,任他八张嘴也解释不了。”周震南调开手机通讯录界面,指尖点了两下,“你说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他能接么?”

“他能接你也没必要打,全线都是监听状态。”

“何洛洛那边有回应吗。”

“赵让下午过去的,这会应该回来了。”赵磊打了个电话,外面很快传来敲门声,赵让进来汇报了一下大致情况,得到周震南的首肯后又退了出去。

周震南的指令情理之中,无非是要何洛洛把故事编圆,以及一年前那件毒品案无论如何不能说漏,到他回报周家恩情的时候了;而何洛洛的回应就有些意料之外,只说一切尽力,如有意外,他拿命抵上就是。

“我对这个何洛洛不是很放心。”赵磊眉头微皱,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并不好。“小翟之前跟他接触过几次,自从他下调基层后态度就在微妙转变,如果出点什么事……”

“不会。”周震南的语气却非常笃定。“他跟刘也,我都很放心。”

因为他连拴住他们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要他们帮忙之前,我一定会确定他们已经被我拉了下来。”周震南微笑,“想点出我们,恐怕他们首先得先掂量一下自己。”

赵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任总大概也这么想。”

 

河风微腥。任豪踢了脚水边的石子,落入水面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涟漪层层扩大,带动无数水花,最终碰到河岸,慢慢停下。

“周震南。”他冷笑,“人不可貌相啊。”

任家跟周家是世交,但他对周震南一直是只闻其人不见其貌,这位周家继承人身份相对特殊,大家平时都用“那位小少爷”来指代,很少直呼其名,七年前周家惊变,周震南顺利接手,这才彻底进入任豪视野。

而在认识周震南之前,他先认识了赵磊。他知道这个赵律师当年是受了周老爷子委托而成为的周震南的诉讼代理人,看着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倒还算滴水不漏,不像是个好拿捏的。周家本身的生意不能见光的太多,他就负责事后洗钱,彼此间的合作关系相安无事地平淡了五年,直到两年前大量毒品一夜之间流入省城,巨额热钱落袋,赵磊夜半来访,至此,他们的合作关系才前所未有地亲密起来。

那时自己怎么说的来着?“我跟周家多少年的交情了,帮一下震南不是很正常么?”听听,多漂亮的一番话,他都被自己感动了,世交就是世交,关键时刻得拉一把。

当然,拖累自己时除外。

“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敢给你发消息?”任豪对朝自己慢慢走来的赵磊笑了笑,“赵律,意外吗?”

“没什么好意外的。”赵磊的脚步停在任豪身前三米开外,上次抵在他后腰处的枪仍还记忆犹新。“任总胆子大,做什么我都不意外。”

“哪有你家小周总胆子大?”任豪嗤笑,“前两天,我找焉栩嘉买了一条消息……”

赵磊打断他,“你找谁买消息?!”

任豪瞥了他一眼,“赵律,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啊?”

“……抱歉,任总,请继续。”

“呵呵,当然了,这小家伙嘴里也未必都是准话,正好又一个人找上我,我就去证实了一下——”

“任总在这段时间真的做了很多事。”赵磊脸色不变,“怎么,姚老师想换个地方待?”

“也许吧,不过我早就洗白了,你知道的。”任豪耸耸肩,“他告诉我一件事我倒是蛮感兴趣的,赵律想听听看吗?”

“不用听,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赵磊忽然笑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任豪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任总,做选择吧。”赵磊摊开手掌,“我不会骗你,也不瞒你。很多事情,本身就是选择题。”

“我只有一个问题。”任豪一步迈到赵磊身前,握住他的手,慢慢紧捏。“赵磊——我是说你,和周震南,是不是两年前找到我的时候,就已经设想到了今天?”

 

翟潇闻最后检查了一遍诊所的防盗窗全数确定关好,按下空调遥控器打高一度,预备离开诊所歇业休息。

门被猛地一推。

夏之光闯进来反手带上门,气喘吁吁地问他道:“你电脑在不在?”

[梦境中的色彩/头上蓝色时光流淌/空荡的世界沮丧]

请你不要离开。

 

18、《因为所以》

在走进周家那扇大门以前,自己在做什么?

大抵是正为拿下案源焦头烂额,初入行的年轻律师都这样,好不容易拿下执业证书,紧跟着就要面对拉不到案源的尴尬、低到一定极限的工资、大量付出回报甚微的精力收支比,每天都疲于奔命,每天都看不到前景。

这天律所主任找到他,说周家老爷子要一个律师去做诉讼代理人,所里几位大律都有事,就推荐了他。心里疑惑这么要紧的事怎会落到自己头上,到了才知道被代理人是位十来岁的小孩,周老爷子的非婚生子;律所里谁都不想陷进周家的继承风波里,这才把他推出去顶锅。

如何链接三个形色各异的人?

答案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共同的秘密。

进门之前,他是代人受过的小律师,张颜齐是低调沉默的强力打手,周震南则是前途未卜的“那位小少爷”;进门之后,好像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震南你好,我是赵磊,双桥律所的律师。你父亲委托我成为你的诉讼代理人,有任何关于继承方面的疑问都可以向我咨询,我会尽可能为你解答。”

“你是来帮我的吗?”

“可以这么理解。”

“我没有什么要问。我只有两个人要杀。”

赵磊速记的签字笔一停,“……谁?”

“我名义上的父亲和母亲。”

赵磊抬起头,对面那个小孩的神情平静而自然,桌上的白瓷瓶里插了一朵委顿的红色山茶花,瓣叶已经干涸,残枝空垂,仍固执地不肯离开。

他知道周震南不是在说笑。

没人能猜透周震南的想法,但接下来计划里的每一个步骤都被张颜齐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赵磊曾试图置身事外,周震南从不暗示或强迫,却也不会刻意避开他,仿佛是十足的信任,但赵磊很清楚身为周震南诉讼代理人的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绑定了,他们的行为结果紧密相连。

他无法回避。

而周震南正是吃定了这一点,走到哪里都要他同行,向周家所有人宣誓主权,给他牢牢烙下印记。所以他能够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周震南的十二岁生日会上,即使这是一场位于郊区周家老宅的家宴,即使与会人数不超过两手之数,即使他是个标准的外人——他依旧能够列席。

他见证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人行为。或许应当这样说,他只是推开了那扇门,就一脚踏进了这个血腥的谋杀现场。

张颜齐跟他一起处理后事,庭院里肢体横陈、满目狼藉,红艶的山茶已近荼蘼。他们把部分尸体扛到郊外野地挖坑掩埋,暴雨从天而降,掩盖了他们往返的痕迹。

这可能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这么狼狈。设计杀人、毁尸灭迹,都只出现在他见过的刑法案例里,怎么竟能在眼前真实上演,甚至他自己就是演员?

然而事已至此,他是绝不可能退后的,退一步粉身碎骨,双手抬过尸体,就再不能抽身。

清理完现场,赵磊低头看了眼腕表,太阳很快就会冒头,他们要赶在完全日出以前离开这里。张颜齐发动汽车时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吱呀一声停在路边,一个年轻男人翻身下车,慢慢走过来,敲了敲他们的车窗。

冷汗爬满了赵磊的后背。他并不认识这个敲窗的人,但就是有一种职业,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种特殊气场。

……警察。

周震南稳稳坐在后排,好像很熟悉这个警察似的,拍了拍副座上的赵磊,说这人我知道,一个小所长,他母亲等肾源等了快两年,借了不少钱,你去跟他谈,就说肾源和钱都能解决,条件是把今天这事按下去。

赵磊说如果他不同意呢?

周震南笑了笑,说你猜他为什么会大清早出现在这里?

后来的赵磊每每回想起他与那名警察的对话都会由衷感叹一句,原来杀过人,心态真的就不一样了。

他记得自己对那个叫刘也的警察很冷静地开口,说三百万,我们买断你的前途;说想必你和令堂急需这笔钱吧,令堂还能再继续等下去吗;说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县城的老中医对令堂的病情都是无用功吗,大清早往返拿药一定很辛苦吧,只要有肾源一切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像一个恶魔,循循善诱。

那警察捏着皱巴巴的烟盒蹲在路边一根接一根狠狠地抽,边上是伏倒的旧式自行车。赵磊站在他身边陪着,周震南下车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黄鹤楼雅韵,递到他面前。

周震南说,别抽那种东西了,你好歹是个警察。以后周家我当家,想要什么,问我要。

赵磊看见警察接过烟的手微微打着颤。他记得周震南自己不抽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随身带烟的习惯?

警察拆开一支夹在指间,起身走向周家老宅,回来时那支烟已经烧没了。他点上第二支,吸了一口,说行了,你们走吧。

赵磊就知道,这名警察已经走上了周震南给他铺设好的、人生道路的岔口。

周家掌门人突然身死,家族顿时大乱,此时不紧不慢站出来的周震南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有赵磊帮忙清扫、张颜齐暗中暴力施压,借用派系斗争一拉一打,长达一年的整风结束,周震南获得了家族明面上的控制权。

从学法第一天伊始赵磊就不敢说目的纯粹,事实上他跟大多数普通的法律人一样,有一份公允,也有一份利己心。完全跟周震南绑定后赵磊更是绝口不提当初学法的初心,早不是以前了,如果有一天他锒铛入狱,罪名能罗列数十条,看不到的地方他业已坏事做尽。

定义一个人,不能用好坏来区分,他默默想着。已经走了这么远,断无回转可能。

有时候他也会尝试分辨到底是什么驱使他一路走到现在,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一种不可抗力,推着他跌跌撞撞,却坚持到底。

周震南就是他的不可抗力。

不能预见、不能克服、不能避免。

周震南说我想杀两个人,他说好,你让我想一想;周震南说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他说好,你说,我听;周震南说我要得到周家的产业,他说好,我会尽我所能帮忙;周震南说我要彻底毁掉周家的一切,他说好,我和阿七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难以厘清。

两年前边境线一批新货出厂紧急联系买家,周震南果断决定接手,顺水推舟做一个局,要把整个周家装进来,而他则因此与任豪熟识,又搭上焉栩嘉这根线,将更多的人牵涉进来。风暴生成,漩涡飓增,现在的他们正站在风眼中心,平静只是表象。好像蒸汽机车满填了燃煤,周家高速行进着,往毁灭的终点呼啸而去。

打开这段往事的时间轴,赵磊惊讶地发现,只有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学法,才有机会规避掉这条走向深渊的岔路。

——可当年的自己也曾满怀憧憬地站在法学院门口啊。

于是他终于明白,人生就是这么吊诡,走错一步,尽头便指向深渊。

深渊尽头,恍惚就是第一次与周震南见面时候的场景;在对话开始之前,小小的孩子坐在那里,视线停留在面前委顿的山茶花瓣上,神情带了少许落寞。

那时他就在想,这个孩子这么小,为什么看起来总也不会高兴?

他好像有一些不忍心。

[如果没有掩饰/这个结局会不会]

是另一个开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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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高利贷害人,别碰;吗啡虽然是镇静剂也有一定的依赖性,是管制药品;公安的侦查案卷会随着侦破结案移送检、法机关;派出所没那么好进;文中有一人未满十四周岁,但另两人已成年,构成共同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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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二十五节完结,还有两更,预计周更;如果喜欢可以点击红心和推荐,并留言,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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