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如愿

创作苦旅,踽踽独行;出走是常事,相伴是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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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ps/全员向】不可抗力(三)

·AU,人设全员黑化倾向注意;

·主1710黑三角,cp占比小,乱炖擦边,章节出现明晰的感情线会标注,注意tag避雷;

·勿追缘由,不可抗力;

·内容纯属笔者臆构,负面内容同理,一切不上升。

·前文(一)(点这里)(二)(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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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向不可抗力


11、《怎么都没有了》

那种如坐针毡的为难再次降临。

周震南压低墨镜从镜框边缘挑眉看他:“姚老师,我的耐心很有限。”

“我能不能……”姚琛嗫喏着,“我想,再考虑一下。”

“你考虑得清楚吗?”周震南发出一声冷笑,“当年是谁保你、是谁留你,你都还记得吗?现在跟我说考虑,怎么,要挟我?还是当我也跟你一样装失忆?”

“——是你爸先收留我!你不好、不好这样说的。”

周震南嘴角微抿,眼神渐厉。姚琛立刻反应过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嘴笨,你别当真……”

“姚老师。”周震南打断他,“你知道,现在是谁在花钱照顾你那个同学吗?”

姚琛一怔,“……周总?”

“只要人还活着,就永远会有麻烦。”周震南哂笑,“你要真想撇清干系,那时怎么不彻底炸死你那个同学呢?”

生化高材生姚琛本来有着大好的前程,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他瞒着自己的研究生同学、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偷偷改换了实验材料配比,某一次实验中出了意外,实验室粉尘爆炸,将他的朋友炸成重伤。

但他没有过后悔。他去ICU探病,他的朋友躺在那里,身上连满了各式仪器,神志都不甚清醒。他站在床边轻轻抚摸朋友的眼睛,眼球微动,意识还是有的。

都是为了最后的学术成果啊。他俯身在朋友耳边悄声道。你会明白我的,对吗?

指尖按着的眼球急动起来。姚琛却笑了,说我知道你醒着,你一定很为我高兴吧,我就快研究出来了,到时候论文作者算你一个,你说好不好?

看护进来说探视时间到了,姚琛藏在宽大口罩下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说好的,我没有什么想说了。

朋友的家属坚持认为姚琛要为此次事件负责,在事故责任认定报告没出来前就天天来找姚琛要说法。他们愤怒地质问姚琛难道就没有一点后悔、没有一点愧疚吗,就没想过要向他们道歉吗,姚琛奇怪地反问他们,说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祈求你们的原谅?

姚琛的态度惹怒了他们,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法庭对峙,姚琛收到了天价索赔。就在这时,周老爷子授意,周家出面暗中摆平了此事。于是姚琛这个人从围观者的视野中消失了,他的学籍档案被注销,在学校留过的一切痕迹被抹除,仿佛就此失踪,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只在周家的阴影里偷生。

但他不再执着于在核心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他有了更加自由的研究空间,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实验,常年醉心研究,甚至全然忘记了他那个还躺在病床上的朋友。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周震南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姚老师,老爷子死得早,这些年都是我在付这笔钱——我知道这笔钱对现在的你而言只是个小数目,不过……”他轻轻笑了起来,“或许,你有兴趣了解一下当年事故委员会出具的安全责任事故结果认定报告书吗?”

姚琛脸色一变:“你哪里看到的。”

“我姓周,姚老师。我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你说我是哪里看到的?”

“你答应过我……”

“有吗?”周震南十指交拢,指尖微动,“你记错了吧。向来是别人答应我,我可不敢随意承诺别人。”

“姚老师,请你好好想一想。”他直视着姚琛的双眼,“想想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七年前,周家掌门人夫妇身死,周震南以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合法继承,却并不合情理。他不是婚生子,也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所倚恃的只有身边两位忠心的年轻帮手——一个打手和一个实习律师,仅此而已。上位后家族不满的声音不断出现,都被周震南以铁腕手段镇压,“大清洗”过后,家族的老派几乎全数被迫退居幕后,至少在表面上,都换成了周震南一派的新鲜血液。

除了姚琛。当时周震南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忠诚与服从,姚琛爽快应下,表示绝不会涉及任何权利斗争,谁当家听谁的,无有贰心。直到清洗结束他才知道自己曾被怎样恐怖的氛围裹挟,整风即是内耗,周家元气大伤,也给了他获得一定话语权的机会。开工厂、研究新种类、人体实验……他的特权越来越多,心态也在悄然变化,再不是实验室角落里那个闷头摇试管的研究员。有时候蹦出来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会被吓到,他开始怀疑周震南的默许就是一种纵容,让他在生发野望的路上越走越远。

不会吧,他暗暗想着。“那位小少爷”过于年轻,哪来这么些深沉的心思?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原来真有这样一种人,布一个局,能自七年前便伊始。

 

“哟,这不是之光嘛,给我们送土特产来了?”

“滚蛋。”夏之光打了对方一下,那是他的前同事,因为没有参与两年前的“猎风”行动所以还能留在刑队。“马书记上哪儿去了?”

“跟局长一起去厅里开会了吧——”

“哦,那,挺遗憾的,哈哈,我回来就想见见他呢。”夏之光扯开嘴角笑了两下,一个闪身上了楼,党委书记马昊竟然不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太能见人,尤其是以前总盯着他的两个上司。

“——不过这个点,应该快回来了?诶之光你嘛去啊?”

夏之光已经走远很久了。

两个月之后他就能调回来,但有些事情不能等,他想现在就弄明白。刘也不轻不重拍在桌上的那盒烟一直梗在他心里,“猎风”案的卷宗他也没拍全,一定是过程中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导致行动失败,他坚信着这一点。

摸到地下一层档案室门口,几个刚分配来的实习生正负责装订卷宗壳子,夏之光整了整衣领,大大方方就走了进去。实习生果然没问他,夏之光转过档案柜长舒一口气,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份被压在最底层的案卷,一本本翻看起来。

当年“猎风”案匆忙结案,原始材料也没有好好整理,不过他已经很熟悉这份案卷的目录了,快速翻到具体页数,指尖沾上些许浮尘。

这份案卷的整理装订没经他的手,他甚至没等到结案就被下了处分发配去基层,很多细节都是不清楚的。细细地一页页看过去,重要的地方果断拿手机照下来,直到他一个恍神,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倏地掠过。

他好像,忽视了一个人。

人总是对太过熟悉的东西视而不见,抑或者,不视而见。

行动那一晚,他的最佳搭档、最熟悉的同事何洛洛,有十七秒脱离通讯。这十七秒太短,短到他都没注意;这个细节太小,小到他都没写进报告里。

自然也就不可能在卷宗里找得到。

“你是哪个队的?”

实习生从档案柜那边探出头来。夏之光手里的卷宗啪地一合,“刑队的。你们刚毕业吧?”

“对啊。”实习生狐疑地看着他,“不是,我怎么没在刑队见过你?”

“因为他吃了处分,早滚蛋了。”

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声,夏之光吓得一哆嗦,藏在卷宗副卷里的手机没捉稳,清脆直白地摔在了地上。

“夏之光,你还知道回来啊?”

“龙局……”夏之光讪笑,“我这不是,想着回来看看您老嘛……”

“你是来看我的?”局长龙丹妮吊着半边眼角,“卷宗里有我还是报告里有我?”

“呃……”

“我看你是不想回来了,在下面待得挺快活啊。”龙丹妮轻巧转身,小皮鞋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敲出一声闷响,“还不赶紧滚到我办公室来!”

“——诶!”夏之光悻悻应声,临走之前仿佛鬼使神差,他绕进另一边的档案柜,都是十年以内未曾结案的重案要案,卷宗也就没有移交。

数过两排长柜,他停步在七年前这个时间点,目光细细逡巡,很快,被一处空缺吸引住全部心神。

“空缺”。有一份案卷消失了。

那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是很久没人动过,也并没有人试图去用别的案卷填补,像是在告诉后来者,这里有一个不可或缺的空,无法代填。

一股森然的凉意爬上夏之光的脊骨。刘也那双眯起来眼尾细长的眼睛忽然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本无意联想,可有些事实不听使唤了似的,迅速网罗构建。

走出阴凉的档案室,盛夏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却殊无汗意,一颗心子直如浸在冰水里一般,跳动都缓慢。

或许,他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现在他身边的两位同事。

[曾经的承诺呢/曾经的未来呢/怎么都没有了]

怎么都不一样了。

 

12、《Gloomy Salad Days》

灰溜溜上了楼,夏之光恨不能把脸都蒙上,不想被他那些没心没肺的前同事们看了笑话。到龙丹妮办公室外,门半掩着,里面竟然有人。夏之光靠着走廊窗边站了,外面的行道树郁郁葱葱,在盛夏躁动的暑气中表达着生命的诉求。

等了一会,门被一把拉开,一个非常年轻的大男孩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夏之光借了玻璃的反光打量他,面容犹带一丝稚气,身量倒是跟成年男性有一比,至少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眼睛挺大,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男孩儿从他身边风一样大步走过。夏之光看着他离开视线,进到办公室里:“那哥们儿谁啊,跩得二五八万的。”

“他爸姓焉。”

“……”夏之光咳了一声,“那什么,龙局找我有事啊。”

“没事不能找你?”龙丹妮把面前的保温杯往桌上重重一磕,“去,给我倒点水。”

夏之光接过杯子乖乖添水,随着开水注入,水面浮出两朵舒展的茉莉花。他听见身后龙丹妮轻飘飘地开了口:

“还在对那件案子耿耿于怀,是吗?”

 

焉栩嘉讨厌省城。不合口味的饭菜、人流拥挤的街道、三不管的城中村、暗流涌动的帮派势力……他讨厌这座城市的一切。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人生的前十七年加起来,都没有在省城的这一年过得精彩。

表面上他是受够了私立高中的压抑氛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跟家庭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数次争辩沟通无果,最后出逃来了这里。或许那个律师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时不时地找他聊聊天,话里话外充斥着来自长者的、莫名其妙的优越,即使极力隐藏了,还是掩盖不了说教的本质。

焉栩嘉讨厌那副高高在上的说教感,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个小孩子——他认为自己早在十五岁那年通过买卖内幕消息赚到第一笔零花钱开始就已经脱离了这个概念。

一开始他怀疑这人是受了他爸的委托,他爸经常这样,表面看顾实则监控,试图侵入他全部生活空间。后来逐渐接触他知道还真不是,这人是周震南的心腹,对焉家的事全不关心,只对周家,或者说周震南那一亩三分地感兴趣。

周震南此人,焉栩嘉早有耳闻,也算是认识。不过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周震南路子野,不跟他们这些个阔少联系,上位后那场“大清洗”也足够令人遍体生寒,而且省城环境复杂,周家的生意不能见光的太多,焉栩嘉听他父亲说过很多遍,千万不要跟周家在利益上有过多往来。

但焉栩嘉最讨厌的就是他父亲这种命令式的口吻。

他跟周震南的第一次合作是赵磊先找的他,活计也简单,就是通过牵线搭桥做笔交易。于是他又干起了老本行,任何消息出来先从他手上过一遍,通过先前积累的关系倒卖资源,谁都不会嫌钱烫手,赚得越来越多,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他开销大,有时入不敷出,在这座城市里认识的人不少了,看了一圈,却没处借钱。还是赵磊,跟这人聊完之后账上就会多出一笔数字,刚刚好,够他几天饭钱。

每每想到这里焉栩嘉都会莫名感到一种不舒服。很难解释这种反感的根源,被人关心理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赵磊对他的关心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限度,或者说,这关心,太眼熟。

他知道这些对赵磊来说其实只是捎带手,但凡有人见过赵磊跟周震南的相处模式,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细致入微的体贴。赵磊性格如此,入眼的人和事都会愿意倾注心力,焉栩嘉当然不是对此不满,就是好奇——好奇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好,如果这是爱情,那未免太过浅薄;如果这是友情,便不该掺杂利益;如果这是亲情,没有血缘也可维系?

这个问题他问过的。那天约见面,他们一起吃东西,赵磊点了一桌口味清淡的饭菜,跟服务员交代口味偏好的时候焉栩嘉装作不经意,说赵磊,你跟你那小周总怎么认识的?

赵磊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

焉栩嘉哼笑。

赵磊便低声笑了起来,说你比震南还小一岁吧,有些事情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的。

这句话简直比金属叉子划在陶瓷杯壁上的声音还要刺耳。焉栩嘉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开胃凉菜上桌,他挑拣两口,筷子一撂,说你吃好了,我没胃口。

赵磊神情认真地把焉栩嘉乱丢的筷子在餐盘上摆整齐,纤长的手指捏在白瓷边缘,焉栩嘉以为他又要开始说教了,却见他微一沉吟,眼神柔软而隐有哀意。

嘉嘉,你会感到奇怪,这很正常。没有人合该对另一个陌生人好,没有责任、没有约定、没有义务,根本不会衍生出利他行为。

但一种联系的产生有时候很简单,需要的只是一个共同的秘密。赵磊看着焉栩嘉的眼睛。嘉嘉,你确定,要继续听下去?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焉栩嘉一定会拒绝这个邀请,这样他就不会走进市局大门、龙丹妮的办公室,去跟那个女人谈条件。可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慢慢眨了眨眼,说,那我听听看好了。

他被分享了一个秘密。

焉栩嘉到最后也没碰桌上的饭菜,听完这个秘密,他甚至有点反胃。第一次与赵磊和周震南见面的场景忽然回放,周震南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赵磊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对焉栩嘉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说我不是要它合法化,我只要它看上去“合法化”,这就足够了。话语简洁而自信,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让焉栩嘉相信赵磊有这个能力去做到一切想要做到的事情。

周震南听到这句话微点下颌,焉栩嘉注意到赵磊是没有看见这个动作的,却仿佛笃定周震南会同意,很自然地顺着往下接话。

这不是简单一句默契可以解释。

曾经焉栩嘉羡慕这份联系,现在他不羡慕了。

有一些感慨,有一些可惜。

几天前,赵磊匆忙给他来了一个电话,拜托他去做一些事情。焉栩嘉同意了,条件是想再见一面。

他们约在咖啡店。焉栩嘉说这件事你求到我这里,我肯定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但你不会不知道风险,你跟周震南到底谁疯了,还是其实是我昏了头才会答应?

风险自然有,我会尽量想办法规避。

别开玩笑了,走钢丝啊?最后两边不是人,这就是周震南想要的?

不会的。赵磊安抚地笑了笑。你相信我好吗?

焉栩嘉扭过头,说我相信你有用吗。等这件事办完我就回家,你自求多福吧。

赵磊一愣,继而维持住原先的表情,说那很好啊,你终于愿意回去了,多念点书还是有用的。

其实……你舍不得我,对吧?

你知道吗,嘉嘉。赵磊顿了顿。你真的跟他很不一样。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他也会过上跟你差不多的日子吧,念书、继承家产、出国;可能你会觉得普通且无聊,但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他并不会羡慕你,可我会。赵磊一边笑一边说。不过你要走了,我能做的也不多,那就祝福你吧。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是你参与过的一场游戏,等你回到家,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都跟你再无干系。

走出市公安局,行道树在路边投下清凉阴影,焉栩嘉慢慢舒了口气。

虽然不甘心,可省城的这一年,无论对他还是对赵磊,都好像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插曲,而已。

[结果日出后她碎成泡沫/漩涡尽头没有你没有我/长大以后无聊的某一天]

我们擦肩而过。

 

13、《失败者》

“说请半天还真半天才回来?挺会物尽其用啊你小子。”刘也瞪了夏之光一眼,“我可一笔一笔帮你记着,这个月连着下个月,你一天假都别想请了。”

夏之光讪笑两声,“有什么急事吗,刘所。”

“看到警务通上发布的消息了吗,边境线那边跑了一个毒贩,据线报是持枪持械的,逃窜方向就是省城,局里刚紧急开会,全城铺开警力摸查搜捕。”说着,刘也从抽屉里拿出两把九二式,还有两张表格。“去,把洛洛叫来,签字,领枪。”

视线贪恋地扫过桌上的九二式,夏之光应声而动,去宿舍叫醒何洛洛后双双领了配枪。他们太久没摸枪了,夏之光拆换弹匣的步骤甚至有些生疏,好在千百次练习后的肌肉记忆还在,摆弄了一会就好似从没离手。

配发枪支不比还在刑队时能满弹匣,夏之光检查过,膛里一枚,匣里六枚,一共七枚子弹。他有心腆着脸向刘也多要几枚子弹,刘也好像洞悉他所思所想,似笑非笑地啪一声合上抽屉,“摸枪开心是吧?趁现在多快活一会,等真碰上什么险情,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夏之光看得分明,那抽屉角落里多了个U盘。所长办公室抽屉向来带锁,刘也干脆利落地合上锁钥,抓过桌上警帽往头上一扣,“洛洛你跟之光两人一组,先完成今晚的摸查。”

“收到。”何洛洛把九二式别进腰间,“保证完成任务。”

城中村藏污纳垢,一贯是他们巡逻工作的重中之重。何洛洛摁亮手电,由上自下顺着低矮的棚户区外墙扫一遍,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传来老鼠们快速逃窜的尖细动静。

“洛洛。”夏之光走在后面,悄悄调整了手电筒的光柱角度,“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呗。”

夏之光手指一抬,强光直直打在转过身的何洛洛眼上:“两年前的‘猎风’案,你有十七秒脱离通讯。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我靠——”何洛洛低声骂道,“夏之光你搞什么!”

“当时我就想问了,是你没有说。”

“谁他妈还记得啊!”何洛洛被他晃得无法睁眼,“有病吧你,赶紧关掉,这执行任务呢,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

夏之光叹了口气,“我只是……”

话音未落,不远处一声闷响,夏之光和何洛洛同时转头,敏锐地反应过来那是一种什么声音。

——枪鸣!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迅速摁灭手电开始朝响动处狂奔。越近越能听到有人在痛呼呻吟,他们停在一幢握手楼前,楼宇间窗与窗相连几无空隙,一位中年矮胖男子半边身子悬在窗口,鲜血正沿着指尖向下滴落。夏之光掏枪上膛,“公安!你干什么的!”

男子嘴里嗬嗬有声,涎液混着血沫涌出嘴角,眼看是活不成了。夏之光定睛一瞧,这人最起码不是那个逃窜的毒贩,心里稍定,“洛洛,叫增援。”

何洛洛应声,接通对讲机汇报了一下情况,跟夏之光一起撞开了锈蚀不堪的楼道门。楼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两人摸黑上楼,到矮胖男子那间房门口,大门洞开,里面一地混乱,零星几个白色注射器格外显眼。

“到底是他妈太走运还是点太背……”夏之光忍不住暗骂,“这也行?”

“喂?喂!能听见吗?现场怀疑是毒贩内部分赃不均——”何洛洛用力拍打着对讲机,“好像没信号了,现在怎么办?”

夏之光想了想,“这没头没尾的,要不我们等刑队过来吧。”

“也行。”

何洛洛把那名矮胖男子从窗边架下来,体重颇为可观,硬是逼出他一身汗。下意识探出窗口看了看,一个瘦小身影正从对面楼下的窗户里往外钻,何洛洛脑子一懵,与一双阴冷的眼睛不期而遇。

“操——趴下!”夏之光一把压住他,子弹从他们趴卧的身体上呼啸而过,将身后那扇老旧木门打了个对穿。枪响后那个瘦小身影抱着窗边的水管向楼下滑去,夏之光长腿一迈也翻出窗外,何洛洛赶紧拉住他:“不要命了你,不是说等刑队来吗?”

夏之光恨恨啐了一口:“这还等个屁啊,追!”

两人决定一个翻窗一个下楼兵分两路,何洛洛一边跳下楼梯一边调出警务通上发布的照片确认信息,到楼底冲上面喊了一声:“就是他!”

眼见那个瘦小男子又要开枪,夏之光还在爬墙接近手上没空,何洛洛果断放空鸣枪示警,“抗拒执法!你想干什么!”

男子毫不畏惧,往夏之光的方向又开了一枪。何洛洛的第二枚子弹立刻便送了过去,奈何手枪精度不行,子弹堪堪扫过男子腿根,男子吃痛,却愣没吭声。

夏之光心里一咯噔,知道这家伙必是个扎手的。离那男子越来越近,夏之光眼一闭心一横,直直朝他扑过去,撞碎了一扇窗玻璃,两人很快在室内扭打成一团。何洛洛匆忙赶到时夏之光已经握着碎玻璃抵住男子咽喉,男子不敢稍动,一双三角眼紧紧盯住夏之光,像只阴狠的孤狼。

“跑啊,再跑啊!”夏之光喘着粗气,吐出压在舌底的一口瘀血,“杀了人还想跑?”

男子呼哧呼哧压着呼吸,并不说话。夏之光转过头,“洛洛你看我手铐是不是挂腰上了……”

变故骤生。男子忽然用力往夏之光手上一撞,夏之光下意识收回玻璃,他自然不想真的杀死这个嫌犯;得了这个空隙男子猛然挣开夏之光的钳制,背过他们双手一撑,从窗口一跃而下。

夏之光手一挥没抓住,顿时想也没想,跟着就往下跳。何洛洛只来得及兜住他半条手臂,整个人被带着一下撞在窗框上:“我操!这他妈是七楼,七楼!”

向下看了看,那个瘦小男子呈大字型俯趴在两幢楼中间的窄路上,估计是不行了。何洛洛颊侧的汗砸在夏之光额头,“减肥吧大哥……我快拽不动你了……”

“那就松手啊。”夏之光竟还有余裕说俏皮话儿。他仰起脸,对抓着他一线生机的那个人露出一个沉静的笑来:“那个人……是你,对吗。”

何洛洛面色微变。

“你说不出是因为你根本解释不了,所以你干脆选择不说——七年了,何洛洛,我们认识七年了,对彼此都再熟悉不过,你觉得你还能骗我到什么时候?”

“之光,”何洛洛闭了闭眼,“对不起。我没想到……”

“——是我没想到。”夏之光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洛洛,真的是你啊。”

这下何洛洛也笑了起来,“警校里就拿这招诈我,你真是一点没变。”

“好用就行不是吗?”

“是。百试不爽。”何洛洛嗤笑,“夏之光,你还是很相信我的对吧。”

悬空在十几米高的楼外,夏之光依然笃定地点了点头:“我不信你会害我。”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盲目自信。”何洛洛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尤其是那时候你非要冲出来……谁他妈要你救了?”

没有一点预兆,夏之光浑身一轻,抵抗不了地心引力,开始向下自由落体。

他眨了眨眼,离他越来越远的窗边,何洛洛的眼神异常熟悉。

像只阴狠的孤狼。

 

扶着墙小步踉跄,大量失血让他视野模糊,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一个脏兮兮的红底白十字灯箱在他眼前闪烁,没空多想,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推开门,一头栽了进去。

“诶?夏警官,我们又见面啦。”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蹲在他面前笑得放肆得意。“我说过,你用到我的地方——还多着呐。”

“翟……”

夏之光神经一松,陷入昏迷。

七年。

在一个人的生命里,七年能占多大比例?他今年二十五岁,七年,超过四分之一。他与何洛洛七年室友,从警校到刑警大队,再到发配,一直是最佳搭档;他们熟悉彼此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的含义,他们一起做过梦、一起发过疯、一起逃过课、一起挂过科……他以为他们的相遇是莫大的幸事,他们会是一生的同事与挚友,怎么就——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夏之光睁开眼,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洁白的房间里一片安静。他打开警务通,瞬间涌入的信息吓了他一大跳。

“你在哪里?……何洛洛受伤,速速归队!……何洛洛配枪遗失,是你带走了吗?……”

夏之光第一反应是迅速关机避免被系统定位。

他没那个时间回局里接受调查,当务之急也不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他正在逐步接近事件真相,只差一步,不能功亏一篑。

“刚醒就玩手机呀?”翟潇闻推开门,换下夏之光病床边那盆猩红的污水。“夏警官,我猜你碰上什么棘手的事了,对吗?”

夏之光把关掉的警务通扔进床尾的垃圾桶:“大概吧。”

[根本没有理想的空间/根本没有幸福的感觉/再也没有时间考虑爱]

因为活着就是杀人或者被杀。

 

14、《真实》

她其实不喜欢庭院中心那株山茶,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红得太妖异。她咕哝着。哪里就有这么盛艶的花了?

于是他知道,归根到底,就像她并不喜欢这座森然、老旧的庭院一样,事物本身没有对错,是做出这件事的人让她不满意。

南南什么都不懂啦。她笑得像个十七八岁的怀春少女,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思维可以永远与小姑娘保持一致。南南还没有见过吧?他以前对我可好了,我这辈子遇见他,真是好幸运,现在还能住上大房子,多好呀。他一定会来看我的,就像以前一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正牵着他的手站在庭院中心的山茶花树下,周围满是疯长的草木,草叶细高纤长,遮盖了小小的他的视野。他抬起头,她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眼里带着光,仿佛看到了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

然而她的生气与一切美好的愿景在等待中耗尽。

先是乱发脾气。最开始他还太小,很容易就会被捉到,迎面就是一顿劈打,后来他大了一些,只要她发火他便一溜烟跑开,她便不能把他如何。过了这个阶段后她再没有力气使小性儿,一天天渐近颓丧,老宅里只有两个人,情绪是会传染的,他也跟着消沉起来。

再然后,她与他的生活陷入病变。是潮湿闷热的天气偏还落了场绵绵阴雨,他用指尖戳了戳床上侧卧着的女人,说妈妈,你睡了好几天了,还不醒吗?

回应他的,只有门外好像永远不会停的单调雨声。

“阿七。”周震南睁开眼,“我睡不着。”

“你哪里没睡着明明都打呼了……”

周震南把被子一掀,“我不想睡了。”

“……我现在就过来。”张颜齐从旁边床上爬起来,“你小心赵磊知道了回头说你。”

“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那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是吧。”

周震南撇撇嘴,“反正他不会对我生气。”

张颜齐耷拉着眼皮正想说点什么,两人的手机同时振动起来。周震南看了眼来电显示,差点以为赵磊在房间里装了窃听器,怎么还能说来就来。

电话分别来自赵磊和翟潇闻。放下手机,张颜齐想了想,“我猜,他们说的其实是一件事。”

有个常年跑边境线的伙计被禁毒的那边盯上,好不容易成功跑路,却在回到省城之后被人发现莫名死在棚户区的巷道里。这个人参与过两年前周震南一手策划的那件事,还好他死了,如果落进警察手里难保不会咬出什么来。

但听赵磊的意思,现在问题也不少——导致那伙计死亡的是当晚两个负责巡逻的派出所民警,一个叫何洛洛,是两年前那件事里最关键的一环;另一个叫夏之光,一直在暗中查证那件事,而现在这个姓夏的,正躺在翟潇闻的小诊所里。

“小翟是不是让你过去?”

张颜齐点点头,“好像还挺急的。”

“那说明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应付不来吧。”周震南重新设定了闹铃时间,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床头柜上,“你去好了。”

张颜齐嗯了一声,到门外打了个电话,周震南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回头一看,赵让笔直笔直站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抑或是水泥电线杆。

他有点想扶额:“阿七叫你来的?”

“是,周总。”

“大半夜站岗吗你。”

“没事,周总,我不困。”

“……随便你。”周震南翻了个身,“不许出声啊。”

何洛洛那边的情况估计要比赵磊在电话里说的更糟糕一点,不然也不会逼得他伪造现场、谋杀同伴,再嫁祸假手,他不够了解何洛洛,但完全可以猜想当时是怎样一种紧急状况。

结合前情后事,周震南有理由相信夏之光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让何洛洛如此忌惮。两年前那件事在他整个计划中都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是绝不能出纰漏的。

或者说,不能现在出纰漏。

一片黑暗里,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低地喊“南南”。周震南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赵让一个激灵双手紧贴裤缝,以为周总这是要临时抽查站姿。

那个女人不会连名带姓地喊他,不为表达亲昵,应该说,是她憎恶着那个姓氏。可要是没有他也就没有了按月从周家送来的例钱,他们的开销都压在他“那个小少爷”的身份上,他是万万不能被苛待的。

然而在她与他相处的短暂时光里,他也只得到了她无数不多的温柔。在回周家以前,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父亲,对周家的概念几乎为零;那时的他对周家和父亲,唯一残存的记忆只有那个女人绝望嘶哑的哭号——予她欢愉,予她痛楚,予她自由,予她囚禁,这便是他仅有的印象了。

痛苦是会转嫁的。偌大庭院寂寂无声,那个女人靠着大门望向天空的背影简直像一副西洋静物画。她曾经那么年轻漂亮,无望的空等却让她被一种虚幻的力量生生消磨,变成齑粉,如委顿的山茶花瓣,红艶艶的,零落一地。偶尔也能听见她低声哼唱着什么,是他没有听过的歌,带着欢场的脂粉气,在空旷的庭院中碰撞回响。

她是被寂寞杀死的。他对那个女人只有零星的、微薄的一些恨意,对周家则不同,从他接住周家这个摊子的第一天起,就时刻想着要怎么毁了它。

周家的生意面铺得太广,他也曾效仿任豪试图洗白,却发现家族利益盘根错节,现代公司制度的背后是根深蒂固的宗族体系,尾大不掉,要想洗白只能一刀切,那是绝无可能的。于是他开始设计,一步步引诱家族的老人们对巨额生意动心,继而铤而走险愿意为利益豁出命去,直到两年前那桩大单子,让他们的欲望彻底膨胀起来,为此他不惜动用了何洛洛这枚本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的棋子,为的就是将他们全部拉下水。

姚琛说他是个疯子——那是一点没错的。

他要周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在最盛大的时候走向死亡;寄身于最阴险残忍的花朵,从最血腥罪恶的土地中汲取养分,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为什么还能愈发茁壮?

周震南知道,这世上不合理的地方还有很多,他无法一一改正,也无心去做那种一本正经的卫道士。

他只是想把自己曾经的恨意,一点点回报而已。

天光微弱地从落地窗角落丝丝缕缕地透进来,闹铃急促响起。周震南一把拉开窗帘,光明将他淹没。

[站在通往未来的入口/时间不能退后]

一切交给自由。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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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第十二节中出现的类似“泄露内幕信息罪”,不是小罪名,文中有描述,这里只标注,不赘述;

注2:1、7、10的回忆部分会随着剧情发展逐渐揭开,请大家多一些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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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二十五节完结,lof这边大概是周更;如果喜欢可以点击红心和推荐,并留言,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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