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如愿

创作苦旅,踽踽独行;出走是常事,相伴是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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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轶事/霍游】跳跃呓语(伪·九州)(16)

如题,南柯呓语,纯属虚构。

跟镇静剂那部分无关,一个伪·九州短篇;

架空古风,参考九州九野与七族设定,只是借梗,恐怕贻笑大方,考据回避,请各位大佬不要太挑刺;

脑洞大开系列,无脑杰克苏首次尝试,参考电影《加勒比海盗四·惊涛骇浪》部分设定,为满足阴暗私心而设计;

人物属于原作者黑一,OOC属于我;

略长,1w9的短篇,可能会有番外;

以上。

以及放个并没有什么关联的前文15——(点这里


【碎片·九州】


【珠火鳞光】


序 山行

 

从繁华广阔的东陆到风高草低的北陆、人迹罕至的西陆,整个九州都流传着关于龙族的传说。

这个传说很低调,知道细节的人没有多少;这个传说也很高调,那么多代口口相传,接续千年,或者更久。

正如那句老话所说,没有办法证明龙族切实存在,同样也没有办法证明龙族切实不存在。

既然不能证伪,那也就姑且信上一信好了。

茶余饭后,无伤大雅。

 

这是个普通的夜晚,即使身处王朝末年也并没有使它与东陆大地上任意一个夜晚有什么不同。

中州战火连天,宛州纸醉金迷,澜州灯火熠熠,越州一片沉寂。

夜幕苍蓝,星云黯淡。十二主星沉默着流转,占星师跪伏着祈求一点墟神的指引。

然后,主雄志争端的火红郁非与主冥思理智的暗蓝印池同时亮起,骤然大增的光亮引发了星云狂暴,光晕全速倾泻,将天际染成绚烂至极的银白。

深夜不眠的人们惊悚地指向天空哆嗦着说不出话,为这样的异象所震慑。占星师虔诚地朝两颗主星深深一拜,认为自己幸运地接收到了墟神的指示。

“神物出世,乱象将结。”

经历过那一晚的人不知疲倦地向不知情的听众叙述,坚信在两颗星辰里看见了传说中的龙族,翻滚跳跃在滁潦海的对面;听众面带惊惧,又对那象征着神秘和力量的种族心生期待。

自此之后,与东陆远隔一片蔚蔚滁潦海的西陆雷、云两州上,妄图牟取暴利的投机商人、惯善寻珍猎奇的优秀猎手、野心的冒险家无不闻风而动。

龙族,多么令人向往的生物啊。

 

王朝末年,乱象丛生,星际流火。西陆浩瀚的森林里,一对灼灼似若烁金的庞大瞳孔悄然圆睁。

 

节一 渔歌

 

渔村每一个出海的年轻渔人都曾被告诫过,若是在海上遇到妖异飘渺的歌声千万不要被其迷惑,那歌声的主人都是些凶神恶煞的魔物,引诱着无辜的视线,择人而噬。

有见识广博些的还会补充,也不要被那些魔物美貌的外表所吸引,更不要对她们泣下的珠子表现兴趣。

因为这当中任何一样都会成为致命原因。每年有不计其数的渔人溺毙在海上,除却风浪雷暴,大多数是因了这些魔物。

“所以老先生,您家里这颗珠子,莫不就是那传言里魔物所泣?”

年长的渔人搓搓手,“确是……”他苦口渲染这鲛珠的妖异色彩自是为了方便加价,想来这位年轻人也不懂分辨成色,多诓骗些银毫总是好的。

“鲛女泣珠多悲己,她们可不会为了些无关紧要就伤春悲秋,我倒好奇,她们看见了什么才愿意为之流泪。”年轻人抱臂在怀,怀里斜搁一把刀,深色的衣服洗多了有些旧。“老先生,看您家里似乎没别人了?”

渔人脸色一变。官府一直在渔村中征珠做赋,渔家行船至鲛海掐死幼童用以引诱鲛女泣珠从而满足苛税向来秘而不宣;原以为这小年轻外出游历来长见识的,未曾想是个常年在外的旅人,知晓良多还来问,怕是看了自己的笑话了。

“这鲛珠,非是吉物。您孤身老去,不感到痛苦吗?”

渔人陡然发怒,“你既已知又何来调侃于我?珠税一年高过一年,我却拿什么来填?”

旅人怔愣一下,“抱歉。”言毕微一躬腰转身就走,倒是渔人看他去的方向忍不住喊:“晚间切莫随意下水!若碰着鲛鲨就死无葬身之处了!”

旅人没有回头,只摆摆手示意无碍。刀柄露出肩外,正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震颤。

 

海边的落日似就是比旁处大些,将垂不垂地挂着,金红色溢向海面,翻出鳞鳞碎片。旅人盘膝坐于礁石之上,海潮正在退去,黑色的礁角留下点点白沫。渔家收船归来,渺渺的歌声散开,旅人听了,也露出些由衷的笑来。

“灯笼光来、灯啊灯笼光,不怕浪大水又深;海湾重重、难啊难阻隔,迎来花轿到渔村——”

他闭上眼,渔歌渐渐远了,歌声却忽的明晰,仿若近在耳边。旅人猛一抬头,袖下五指拢住刀柄,锋刃已出鞘。

歌者哼着歌定定看他,浅褐的眸盈了水汽,清亮透澈。

“灯笼光来、灯笼光……迎来花轿到渔村——”

旅人慢慢收回刀,神经却不敢稍松。日头早已西坠,夜色四合,却依然能看到那歌者分明是一尾鲛,趴在礁石边双臂横置下巴尖儿压着手,鱼尾不住地拍打水花,金色的鳞返出淡淡的月光。

之前听闻以及见过的鲛人大都金发碧眼,男性鲛人多凶狠女性鲛人多妩媚,眼前这尾很有些稀奇,眸色奇异按下不提,背上无有角鳍,长相颇见柔和,发色也黯淡,许是晚上不够亮……

……不对。旅人瞥一眼那鲛的身形,是男性无疑了,看他长发披散,约略还是贵族。

“很好听。”旅人点点头。

鲛眨眨眼,张开嘴刚想说什么,远处一声唿哨,海面上涌起数道人影,黑漆漆的只能勉强辨出大概都是人身鱼尾。

旅人笑笑,“快去吧。”

鲛摆摆尾,水花溅了旅人一脸,欢快地一声尖啸,转身扎进水里去了。

第二天旅人起得很早,又坐在夜间那处等着看日出。天色渐明,滩边渔家也出了海,旅人从腰间摸出一个陶埙,呜呜地吹将起来。

近海忽然立起一条背鳍。旅人放下陶埙,那背鳍迅速靠近,有什么闪光的事物在海面下翻涌,生出了水花。

不多时,水面破开,鲛黯淡的长发披在肩上,浅褐的眸定定看他。

“怎么,出来玩还要护卫?”旅人拿鲛身边环绕的两条鲛鲨调笑他,鲛仍将双臂搁在礁石上,开口,声音温温软软:

“哥哥说,外面很危险的。会有人族抓了我们炼灯脂。”

“你哥没说错……拿鲛人脂油点长明灯,好多寺院里供的都是这样的灯。”

鲛露出惊恐之色:“原以为哥哥只拿些话儿来哄我……”

“看出来了,你见了我都不怕的。”

“为什么怕?”

旅人懒懒地抽刀出鞘,“瞧见了么?这柄刀上,便沾过你同类的血与脂——”

鲛一个后仰跳入水面,再浮出已是数尺之外。

“——自是玩笑话,好好的我戮你族人做什么?我这刀也就是杀杀鱼还凑活,其他的,剁骨头都嫌钝。”

鲛这才回游,重新伏上礁石,“你尽吓我。”

“是教你好歹,不要见了人就亲近。”

“可我觉着你是好人。”

“你凭面相定好坏么?”

“你长得还真不像好人……”

“……”

 

节二 海雾

 

“羽族……很漂亮吧?在月圆之夜凝出双翼,一定很壮观。”

“是啊。”旅人漫不经心地擦着刀,“还会唱歌,跟你们一样。唱祝颂之歌,迎风起舞,金色的长发飘起,满月的光洒落。”

“那澜州呢?宁州有羽人,澜州有什么?”

“澜州也有羽人,但不是很多……人族比较多,不过也不比羽人多多少啦……”

“为什么,是因为那里不好么?怎么都不住澜州?你别睡呀,还没说完呢。”鲛推了推旅人,后者已经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鲛有些愤愤,正要转身游走,旅人却醒了。

“想听故事明天再来吧……”他揉揉眼睛,“我叫霍琊,这几天都在这里,你要出来玩,找我就行……”

“真的?”鲛开心地摆摆尾,“我叫游浩贤,哥哥喊我律,你要是无聊也可以找我哦。”

旅人枕着刀鞘,侧头笑道:“好啊。”

鲛与他的鲛鲨一同游走了。旅人起身慢慢拔出自己的刀,刃口利得闪过寒光,双眼扫过身周,哪有一点睡意昏沉的样子。

“苍离先生真是不死心啊。”旅人其实没看见什么,但他知道,有人来了。

“何必呢?我家大人不过是好奇,请您前去做客而已,诚心诚意。”

“拿刀剑‘请’么?委实诚心。”

苍离从藏身的树丛后走出来,腰间悬一把剑,脚下踩一双不合时宜的青色软靴。“您也没有多配合。”

“请我还让我配合?”

“那就恕我失礼——”

 

起雾了。霍琊在礁石上放平身子,天空灰蒙蒙的,似有雨水凝结。

鲛小心地游靠过来,带着水汽的发丝扫过霍琊颈边。

“你受伤了……”

“小伤。”

“要包扎的。”

“无碍。”

“你不开心么?”

霍琊微哂,抬手轻拍鲛的脑袋。“律,人为什么这么贪婪?”

游浩贤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因为他们没有吧?”

“……所以想得到是么?”霍琊呵呵笑着,“有道理。看不出,你简直大智若愚。”

游浩贤隐约觉得霍琊是在骂他。

“怎么没回去?”霍琊撑起身子,拿起搁在一边的刀缓缓擦拭,饮血的刃似乎更添锋利。

“我是偷跑出来的,结果回去时族里已经迁徙,我一下子找不到他们了……”

“……”刚刚还夸这尾贵族鲛人聪明,这么快就暴露的吗。“那你怎么办?”

“我跟着你吧。你不是说不走的么?也许过两天哥哥就来找我了。”

“我总要走的。”

“你原来不是这么说的……”

“——好、好,我暂时不走。”霍琊收刀归鞘,没办法直视游浩贤透澈的眸,心说这鲛真是不一般,魅惑之感当真如影随形,令人无法抗拒他们的请求。

如愿的游浩贤给他一个笑,天真里带着莫名的狡黠。动作轻快地翻身上了礁石,鱼尾离了水不住扑腾,灰蒙的雾里也能看见鳞片返出的薄光。他嘴里念念有词,不多时,那层鳞片竟如硬脂遇热般融化,露出两条柔韧笔直的腿来。

霍琊忍不住盯着那双腿。这委实是件漂亮且实用的物什,白皙几近透明的肌肤下埋着有力的肌肉,深海洋流使它不多一分脂油,线条流畅,骨肉匀停。

“你怎么……”霍琊无法准确形容他现下的心情。走南闯北许多年,也自诩见识过各类奇闻异状,鲛人化尾这等光景他还是头一回见。

倒不是说见了鲛人生出双腿就惊诧,霍琊原先也听闻过有人捉了女性鲛人破开鱼尾强令其撑开腿骨行走舞跃的,毕竟女性鲛人多貌美妩媚,拿来做个私养的舞姬奴妾想来滋味甚妙,催生破尾这样的勾当便也理所应当。却不曾想今日能见自己化尾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怎么?”游浩贤拆下身上披着的织物,霍琊揣测那约略是鲛人亲纺的鲛绡。“想化这腿很不容易的,要连着准备三日的秘术,况也只是一时,要长久行走须得准备更久呢。”

“秘术?鲛也可习得秘术的么?”

“我爹爹是个魅,大抵有些不同吧?”游浩贤抬起霍琊的胳膊,肘侧正在渗血。鲛绡一层层地裹将上去,织物轻薄,霍琊竟觉不出束缚的存在。

“果是珍物。”霍琊抚着鲛绡低叹一声,“尺幅鲛绡动辄逾达千金,多是贡品,我也当一回帝王了。”

“该是无价,族里的姐姐一寸寸纺出,卖了可惜。”游浩贤环抱着霍琊给他包好的伤口打结,霍琊低垂的眼里映出他光洁后背上散落的枯草色长发和折起的双腿,心底忽的一跳。他舔了舔唇没说什么,看游浩贤包好了便虚推开,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这尾不知分寸的鲛披上。

“先穿着,过两日带你上集市买两件新的。”霍琊解下刀柄上缠着的红绳,倾身拢起游浩贤散乱的发丝扎住,松松挽了个花结。“既是化了尾,便是预备在人世里行走,礼仪廉耻要晓得。”

游浩贤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尔后听懂了,涨红着脸攥紧衣领不放手,亏是家教良好,不然早指着霍琊的鼻子骂了。

“看你受伤好心帮你……”游浩贤嘟嘟囔囔的,霍琊全当听不见,起身便走。游浩贤自是跟上,站起来刚一迈开腿便摔倒在地,柔嫩的脚踝在礁石上狠狠擦出几道血痕。霍琊转头见了,了然这是久未行走力道控制不好,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怀里那尾鲛颇有些羞赧的意思,脸埋着不见人。霍琊也不逗他,直走到借住的渔屋里才把他放到简陋的石床上,末了感叹一句鲛人真是轻,只怕骨头里都是空的罢。

而游浩贤则从袍袖间露出眼睛,这布袍于他而言太过宽大,包裹住全身还有余。小心地瞧瞧坐在床那边的人,游浩贤蹭了蹭还带着温度的袍子,觉得很安心。

——这是,哥哥一样的感觉么?

 

节三 薄暮

 

“你是哪里人?”游浩贤手心里有一枚浑圆的珍珠,乳白的光晕蒙蒙地裹住了这件小玩意儿。“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再给我讲讲好么?澜州你还没说完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哪里人。”霍琊倚着横置的礁石打了个呵欠,“我家在……嗯,滁潦海的那边,我们的正对面。至于澜州,没什么意思,先给你说殇州好了。”

“对面?是雷州吗?还是云州?”游浩贤很会抓重点,他指尖上滴溜溜转着那枚珠子,空着的手托着下巴,“我听哥哥说,对面不适合华族居住的,你长得也不像蛮族……你是人族吗?”

霍琊懒洋洋的:“你觉得呢。”

“长得这么好看,其实你是魅吧?”

霍琊笑了一声,“也许。”他摘过游浩贤手里的珍珠,“尺寸小了,不过再大也比不上你们的鲛珠值钱……你父亲是魅对么?怪不得不见你耳边的鳃。”

“我藏起来啦。”游浩贤双手捂住耳朵,“旁人找不见的,你别看了。”

“那你怎么呼吸?会渴水么?”

“就这样呀。”他捏住自己小巧的鼻子,嘴唇微张,气流顺畅地进出着,“是不是看起来跟人族一样?”

“嗯,的确。”

“渴水是有一些,忍一下就好了。”游浩贤砸吧着嘴,“殇州……是蛮族住的地方对么?你说吧,我听着。”

薄暮霭霭。海风轻缓地走过长而崎岖的岸,潮水渐退,礁石边沿留下点点白色浮沫。霍琊早已不再言语,坐起身寻了腰间的陶埙慢慢吹着,呜呜的声音倒是唤醒了在他身边睡成一团的鲛,游浩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被低沉的埙声催得想哭。

他在这埙声里听到了远方、灯火和波涌潮生。

远方也非无穷尽,灯火亦有燃烬时,只海潮浪涛日夜翻涌、奔腾不息。

“你想家了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霍琊顿了顿,揉着他的头发笑笑:“是你想念你的族人了罢。”

他抿抿唇没有反驳,往霍琊身上靠近了些。霍琊重拿起陶埙呜呜地吹,天际暮色已去,弯月渐悬,夜幕降临。

晚上就凉了。霍琊给枕在他腿上的游浩贤拉了拉布袍,忽然说:“我可能回不去了。”

“啊?”游浩贤看着霍琊,以为听错了。他远远地见过霍琊跟别人打架的样子,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是不能回家吗?你还有别的事?”

“很多人要杀我,”霍琊直言,“很多人。你想不到有多少人想抓到我,然后关起来或者杀掉,总之,下场不很美妙。”

“为什么……”游浩贤躺不住了,“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

“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样无缘无故的事?”

“杀人需要理由么?”

游浩贤抱着霍琊一边胳膊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问:“那,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也许。”霍琊挂好自己的埙。“看命了。若命中该无,也是强求不得。”

“我觉得你身上大抵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惹他们想着了。”游浩贤把手放在刀柄上,“是刀吗?还是埙?”

“一柄破刀,我说过了啊,也就杀杀鱼还凑活,剁骨头都嫌钝。至于这埙,陶土做的,天启街头五个铜锱便能拿上一个,你说他们想要吗?我身上真没什么,我这个人倒还值点钱,卖去做劳力得十几个银毫呢。”

游浩贤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当然了,他脑子里也思不出什么东西来。不甘心地往霍琊怀里摸索着,盼着能找见些什么,却被霍琊攥住手拉开:“不要乱动。”游浩贤觉得这人嘴里没几句实话,那刀分明锋利地很,偏说它钝,刀都该委屈了,还不让动,怕是怀里藏了什么吧。

于是更要一探究竟了,霍琊索性将他双腕一并抓在手里,整个人抱到怀里卡住,不安分的腿再压上,这才不再动弹——想动也没法子,他几乎是被锁在霍琊身前,无处可动。

“你要相信啊,律。”霍琊的下巴搁在游浩贤头顶,顺带蹭了蹭毛茸茸的发心,“人是很贪婪的,永远不会满足。即使我一无所错,依然能寻个莫须有的罪名扣住我,再将我瓜分。”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跑,你想回家不是么?”

“没用的,他们早晚会抓住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前几日有人来找你,你不是把那人打跑了?”

“好啊你,还偷看,我不是叫你走?”

“我就远远地瞧了瞧……”

“下次不要了,叫你走你一定得听我的话。”

“哦。”游浩贤乖巧地点点头,“还会有下次?”

“会一直有。”霍琊轻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想家了。”

他指了指夜晚微翻浪潮的滁潦海,“就在对面。只要渡过这片海,我就能回去。”

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过无数人和事,喝过瀚州的青阳魂、赏过宁州的满月夜,穿越过越州的瘴雾横生、也见识过宛州的纸醉金迷。但最放不下这一片蔚蔚滁潦海,他是海中来,必向海中去。

“我们可以现在走啊。”

霍琊摇了摇头。

深蓝夜空中,一轮弯月悬。

 

节四 灯火

 

“为什么这里要叫天街?”

“因为听上去贵气些。”霍琊抱臂在怀,怀里斜搁一把刀,身后跟着走路歪歪扭扭的游浩贤。“正好遇上赶街,给你买两件衣服,袍子也该还我了。”

游浩贤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摊子上贩售的小玩意儿,有很多他都没有见过,人族拿来消遣把玩的物什果然跟他们族里的不大一样。霍琊说什么他就嗯一声,心里却想在这集会上寻一件陶埙,最好能跟霍琊的相似,这样他回海里了也能留个念想。

可惜寻了许久游浩贤也没见有哪有卖陶埙的,勉强有一家看着还行,却是白瓷所制,与霍琊那件相去甚远。走远后思忖半刻觉得也罢,白瓷就白瓷了,比什么都没落着好些,便又折回去要买,到付钱的时候才恍悟身上哪有钱可付,拖拉一阵从衣兜里摸出那枚珍珠,想跟摊主商量着以物易物。

正要上前说话,脚下却忽的被什么绊到似的整个人往侧边一扑,遮掩的兜帽落下露出丝丝缕缕的枯草色长发,灰头土脸地看着有些狼狈。

“抱歉,我也是无意。”一只手伸了过来,连带着温柔绵软的一道女声。游浩贤低着头扶了手站起来,那手的主人倏忽间靠近,游浩贤下意识一躲,就听那女声调笑道:“怕我做什么,会吃了你不成?”

兜帽被那双手给拉好,游浩贤不敢回话也不敢抬头。他以为这就结束了,近在他耳边刻意压低的女声却在继续:

“长成你这幅模样的鲛人,我是第一回见;能把尾巴和鳃藏得这么好的鲛人,我也是第一回见。”

游浩贤悚然一惊,抬眼间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这位女子。银灰的发、血红的眸,黑裙裹身,长发打着卷缠缠绵绵地披了一后背,嘴角的笑温和如水,道出的话语却令他恐惧。

她认出来了么?

“这件埙,麻烦帮我包起来。”女子对摊主说。接过油纸包后径直递给他,游浩贤退了一步,摆摆手不敢收。女子硬把包裹塞过来,游浩贤只得先接了,想了想,要把珍珠换给她。

“一点消遣罢了。”女子笑笑,倒也收下了珍珠。

“律。”

游浩贤一回头,霍琊就站他后面。

“我一眼没看住你就跑了。”眼风一扫,“拿的什么,你身上不是连铜锱都没有?”

“我买给他的呀。”女子接话。霍琊正眼都不瞧她,手一伸,“过来。”

游浩贤依言走到霍琊身边抓住他的手。手心温温凉凉的,游浩贤几乎是被霍琊扯着走,他忍不住回头,女子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嘴角的笑就不曾褪去。

“她是谁?”

“一个羽人。”

“啊,是你在宁州认识的朋友吗?”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认识她。她叫羽灰,是羽族的祈司,擅观星占卜,手腕厉害;幸好还算清心寡欲,要是被她看上,躲都没处躲。”

“……”游浩贤小心翼翼地开口,“她会看上我么?”

霍琊似笑非笑,“你说呢。”

游浩贤猛摇头。

霍琊牵着他拐进近旁的一条窄巷,让他把刚买的几件衣服穿上。游浩贤直接解开外袍还给霍琊,到自己穿的时候却卡住了,华族的服饰繁复,就是普通结钮也费他半天功夫。霍琊只能倾身帮他系带子,手指灵活地穿来绕去,几息之间便穿戴整齐。

“好了。”霍琊抱好怀里的刀,自然地拉住游浩贤的手,走向巷外集市间的灯火通明。

天街集市人群拥挤得很,游浩贤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大抵是怕他再走丢。霍琊又零零碎碎地采买了些吃住要用到的物件,他想要些糕点尝鲜又有点不好意思,霍琊也不废话买了就走,他跟霍琊说谢谢,霍琊说等你回去再吃。

走到山坡上游浩贤回望天街集市那一片恢恢灯火,再看不远处黯淡海岸,直觉此间两隔,果然各有归宿。

霍琊说你抬头看看。

游浩贤照做了。头顶星辰流转,明月高悬,周天有零碎的星子吞吐微光,映出无尽浩瀚夜空。

他说,律,我们同他们并无分别。

游浩贤点点头。他其实没听懂,但他觉得霍琊说得有道理。

回到渔屋,游浩贤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要吃糕点,霍琊将买到的东西收拾好了坐他边上看他吃。糕点还热,糯米绵软的口感再加上本地自产的莲子,香气清甜,引人入胜。他正吃得开心,却注意到霍琊手臂一晃,掌心包着剑柄,锋刃已缓缓出鞘。

游浩贤不由得停住嘴。因为他看到渔屋外站了个人。也不是旁的人,就是那位羽族祈司。

“要打吗?”他小声问道。

霍琊没说话。羽灰倒开了口:

“这么欢迎我,不大合适罢。”

她自顾自走了进来,这渔屋的门本也不甚牢靠。黑裙质地轻薄,游浩贤甚至能瞥见她行走间隐约的线条流露,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坐定后第一句颇见怨怼:“总不见你来,倒让我费力寻你,你可晓得么?”

游浩贤忽然感觉,这羽族祈司看上的人,怕是霍琊吧。

 

节五 锋刃

 

“何必苦追。”

“我是为了保护你啊。”羽灰把玩着自己银灰色的长发,“多少人虎视眈眈地觊觎你,要装作不知么?”

霍琊擦着刀,“不想牵累你。”

“那你为什么带着他?”羽灰睨着游浩贤。

霍琊平静道:“命中有缘。”

羽灰指尖烧起一团青幽幽的火焰。霍琊立刻改口:“权宜而已,他与族人走散了,在我这里待两日。”

羽灰轻巧一吹气,火焰倏忽散尽。她似乎是接受了霍琊的说辞,转头看着游浩贤笑笑:“你很不一般。藏得这么好,真的是鲛人?”

游浩贤点点头。他指了一下羽灰的指尖:“你刚刚,是用秘术点起的印池之火么?”

羽灰有些惊讶:“你认得?”

“我爹爹是魅……”

“难怪。”羽灰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游浩贤,“学了么?鲛人天生不善此术吧。”

“学了一点点。”

“比如藏尾巴?”

游浩贤羞愧地往霍琊背后躲了一下。羽灰咯咯笑了两声,摆摆手站起来告别。霍琊要送,羽灰手心朝下压了压,羽族祈司的威仪略显;游浩贤有些紧张的意味,霍琊则坦然得很,一屁股坐下来还真不送了。

游浩贤看向窗外,有一个橘红发色的姑娘等在那里,羽灰将手搭在她手上,两人一起走向了候在不远处的马车。

“你们关系一定很好。”他笃定道。

霍琊咧着嘴角,“开始时,她也不过是想把我抓起来。”

“她真的看上你了吗?”

“是啊,我浑身是宝。”

游浩贤觉得他又瞎讲了。这人总这样,嘴里没实话。

 

游浩贤吃不惯熟食,偏要趁在陆上吃个遍,最后把自己吃到露尾巴了,只能灰溜溜地回海里,还再三解释是秘术的时限到了,绝不是因为他贪吃。霍琊还能说什么,当然是选择相信他,这样也不错,每天还能支使他抓几条鱼什么的,填饱肚子是足够了。

但也不能总吃鱼。游浩贤海里长大没什么,霍琊则杂食些,时不时要上山里打些野味儿添补餐饭,他身上也没多少银钱可花了。这天天色不大好,乌云堆积着浮在一处,看着是要下雨的形容。霍琊抱着他的刀照常进了山,运气不错抓了只兔子,心满意足地要回去,刀无端端震起来。

他提着兔子叹了口气。该是他的,无处可躲。

“我若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刀丝绞碎咽喉,是么?”

林子里静得似乎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天罗的手段我见多了,能好好说话的,为什么非要打一场呢。”

“我在观察啊。”忽然答话的人似在无限远,又似是近在耳边。“你有哪里与众不同?”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霍琊苦恼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

“哦,不用想了。”来自天罗的刺客语调轻松,看样子是打算放弃思考了,霍琊眼前倏忽一闪,人影轻快掠过,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多想无益,我只要执行指令就好了啊。”

锈腥的血味弥散开来。

“你东家是谁?”霍琊捂住伤口向后退了两步紧靠着树干,手里提着的兔子落了地。“宛州商会么?江家的人?”

“什么江家,我从山堂领任务,江家可支使不动我们天罗。”

这话懒懒散散的,霍琊辨不出真意。“哦?看来你们果是接了商会的委派了。”

“这我可管不着。”

说话间隐约一件事物破空而来,霍琊立时拔刀相挡,刃面返出的莹莹蓝光让那事物略略显形,如霍琊所料,是一线刀丝。

极细、极锐、极快,若被得手,怕是大好头颅要落入尘土。

“便容我猜一猜,”霍琊翻转刀刃,刀丝并未绷紧,竟被他缠上了。“其实也未必要取我性命,对么?”

“谁知道呢。”

第二根刀丝旋即跟上,这回是来势猛等近了却慢下来,轻轻贴上霍琊的臂膀,霍琊清楚只要他一动这膀子就得掉。

“做笔交易怎么样。”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们怎么跟你说的,要证我身份?”

没人回答他。霍琊继续自说自话,“我自证,你交差,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

林间一阵簌簌作响,地上干枯的叶片被踩动。霍琊转开眼,那边枝上跃下一人来,焰色的短发和腰间悬着的短匕一起跳动着起起伏伏。

“这桩事了,我能领一万金铢。”刺客幽幽地说,“你给不起。”

“委实大手笔。”霍琊啧了一声,“这是买命钱啊。”

“我们每一次做事,都是卖命。”

“是了。”霍琊缓缓抽刀,纠缠的刀丝失去依靠滑落了下来。“都是卖命,只是东家不同罢了。”他将小臂上原先划出血痕那面翻给刺客看,呼吸之间手起刀落,割下一块肉来。

那块血肉离了霍琊的身竟如被腐蚀一般迅速腾起浮沫,最后化成一片鳞。

没错,一片鳞。色黑而有金铁的质感,带螺旋状的花纹,呈现一种诡异的天作之美。

刺客一时没有言语,指尖微微抖动,冰冷的指环上刀丝紧绷。

“你不要怕。”霍琊还有余力安慰这位天罗,“只管拿去交差便是。”

面对异象刺客展现出了极高的素质,真不愧是山堂出来的人。他拈过这片诡异的鳞转身便走,步法飘忽,几息之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几天之后,霍琊听说宛州商会拍卖了一件号称是从雷州由最优秀的猎手寻来的龙鳞,起拍一万,最终成交两万金铢。

这可比那刺客当时的报价高多了。

“……果然狡诈。”

 

节六 龙鳞

 

霍琊没再吹过埙。海风依旧,游浩贤也徘徊在原先那块礁石之下,只是礁石上坐着的人不大一样了。

他总是慢慢擦着他的刀,满腹心事的模样。

“你该换药了。”游浩贤小心地浮出水面拉过霍琊的手。“伤口会化脓的。”

“不打紧。”霍琊看都没看自己少了一块肉的胳膊。“随它去。”

游浩贤沉回水里,堪堪露出自己一双眼睛。他不敢打扰霍琊了,怀里抱着的那刀似是随时会出鞘一般,这个时候的霍琊看上去居然有一些可怖。

他无聊地翻滚着吐泡泡,手里攥一颗新找到的珍珠不住地转着玩,鱼尾扑腾出水花四溅。

“过两天我可能要出去。”霍琊忽然说。

“去哪?”游浩贤不玩了,趴到礁石上定定看他。

“要做点事。”

“是有人要杀你么?”

霍琊笑了笑,“律,你有时太过聪敏。”

“可不可以不去?”

“有些事由不得人。”

“为什么?”

霍琊伸手摸摸游浩贤的头发,指尖濡上些湿漉漉的水汽。

“不为什么。命不由我。”

游浩贤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是星命么?”

“算是吧。”霍琊抬起头,苍蓝夜幕之上星辰缓慢流转。“我是在宁州游历时认识的羽灰。她那时还不是祈司,身边跟着赤鸣——哦,就是你那天看到的橘红发色的姑娘——不过这无碍于她身上那神神叨叨的感觉。她买东西钱不够,我好心替她解围,她可好,非要给我起一卦才算完。”

“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她卜卦熟练得很,转瞬之间就有了结果。”

“她说,异族之辈注定为人所觊觎,该防所有怀有他意之人。我开始不信,说来也怪,自那时起要杀我的人就慢慢多了,天启的、商会的,有辰月的教士也有天罗的刺客,我这刀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游浩贤忍不住打断:“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大懂……”

“——不用太明白。”霍琊捧住他的脸低声道,“你哥哥实在是……把你养得太好了。”

“天快亮了,”他站起身,“倘你族人来寻你便跟着回去,不用等我。”

海天交界,鱼腹既白。

 

再见霍琊是三天之后。游浩贤当然不会走,他当初意外留下就是因为霍琊,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离开这个人。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霍琊时这人裹一件黑漆漆的布袍,坐在礁石上眼神空茫,似是看向无限远的远方。一双熔浆般灼灼的瞳,恍有冷厉的金肆意流淌。

他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双瞳俘获了。海深三千丈、远三千丈,寻不见这般的瞳眸。

而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浸了锈色的血,摔在他面前。

“你、你……”游浩贤的手在抖,他甚至不敢去碰熟悉的礁石上熟悉的躯体。“霍琊——”

霍琊满嘴的血沫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游浩贤攀上礁石想将霍琊扶起,动了半天才发现鱼尾使他无处着力,而化尾的秘术是要提前准备的。

——其实也可以不准备。游浩贤一咬牙强行催动秘术,鳞片褪去,鱼尾化成双腿,留下斑斑血痕。他努力站直身子搬起霍琊,每走一步酸痛之感都如影随形。强行化尾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前不晓得,现在好好偿了这苦果。

进了渔屋游浩贤稍稍安下心来,四处寻了布条先给霍琊把伤口包上止血,再想找些药来便没有了,渔屋空空荡荡徒有四壁,别说药,连吃的都没剩多少。

得有药,他想。霍琊身上已经渐渐发烫,没有药,怕是撑不过明日。

要去集市买。游浩贤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他匆匆茫茫地穿上衣服,临出门才发现没有钱——岂止是没钱,连可以当的物什都没有,他那颗珍珠换个小玩意儿或许还凑活,买药就不够看了——怎么办?他弄不来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霍琊死在这里。

他听霍琊说起过,尺幅鲛绡逾达千金,但他带来的鲛绡早已被血浸污,卖不了多少钱了。鲛珠似乎也很值钱,可这当口让他上哪找,且鲛人泣珠本就不祥,在他看来非是吉物。

“霍琊,我怎么办?”他伏在床边哀哀地唤着,“你不要死啊。”

他没有得到回应。游浩贤呆呆地看了半晌,觉得还是哭吧,哭就有鲛珠。

……他哭不出来。鲛人泣珠多悲己,一时半会没什么好哭的。

他握着霍琊的手,哭不出来反而难过了,自己好没用啊。

“……律,”霍琊忽然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声音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快走,他们会找你……”

那双眼睛开了一线,没有灼灼流金,倒有黑色的血慢慢滑将下来。

游浩贤的手猛地一攥。

啪嗒几声轻响,有什么浑圆而夺目的事物落在他脚边,滚了一下,沾上些微尘土。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体会到哭是什么感觉,心底涌上来的无助无奈盖过了之前稍许的难过,化作更深重的悲哀,让他忍不住落泪。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哭了,尤其是不为霍琊哭泣,因为他不想霍琊再受伤、再痛苦。

“回海里,找你哥哥。”霍琊带着喘,“以后别想着我……”

游浩贤全当听不见,低着头把鲛珠拢在兜里,转身就走。

他不会让霍琊死的。

 

节七 鲛珠

 

他出门得潇洒,真走起路来才觉出苦痛。腿部肌肉不适应这种拉伸,每走一步都仿佛行在刀尖,如果不是能看得见,游浩贤简直以为自己的足尖已渗出血来。

要忍住,他对自己说。又没有真流血,跟霍琊一比算什么?坚持到集市上坐下来就好了,一定能卖出去的,等拿到钱就买药回去……

慢慢挪到集市,游浩贤的双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痛到极致反而轻松罢。在摊子中寻了空处坐下来,抖开垫布,浑圆的鲛珠立时显现出来,那光彩辉煌夺目,引得旁边的摊贩一阵惊呼。

“这是东珠?”

“珍珠哪有这般圆的,怕是鲛珠哦……”

“正是渔季能得收成,谁家愿用这东西抵税!”

“这倒是……也不知这人哪里寻的鲛珠。”

“啧啧,可怜,渔家也是不易……”

游浩贤整整兜帽,将脸埋地更深了。他打心底里害怕人族,从小到大,族里的姐姐被抓去过好些,再没有回来。他不敢想象那些姐姐的下场,因为他也明白,无论如何不是什么好去处。

“鲛珠,是么?”

眼前忽然多了一双黑底锦靴。游浩贤抬眼,摊前站了一位紫衣公子,手中执一把玉扇,扇柄坠一件玉雕的小兽;腰间悬一块檀木令牌,游浩贤不太识字,认不得写的什么。

“是。”

那紫衣公子勾勾嘴角,往边上一摆手,他的侍从便拿出钱袋来。

“哪来的?”

游浩贤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海、海里采的。”

“呵。”紫衣公子冷笑一声,“海里若能采鲛珠,可叫渔家每年的辛苦成了笑话了。”

游浩贤嗫喏着,“我、我……”

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就见紫衣公子取了腰间令牌往他跟前一摔,周围的摊贩见了呼啦啦跪倒一片,把游浩贤看得一愣一愣的。

“苍离。”紫衣公子唤了一声,他的侍从弯腰将令牌捡起,而后就强拉起游浩贤,后者自是挣扎起来,动作间兜帽滑下,一头枯草色的长发霎时倾泻。

紫衣公子一挑眉,“鲛人?”

游浩贤慌慌张张地拉好衣物,低着头不说话。

“你可知我是谁?”

游浩贤摇头。

苍离动动鼻子,附耳紫衣公子:“大人,这血味儿,错不了。”

他的主子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了钱袋扔下便走。苍离则兜走了游浩贤售卖的所有鲛珠,末了给他一个笑,笑容有礼而疏离。

游浩贤抿了抿唇,抓过那钱袋撑着地站起来,打听了药铺的位置一瘸一拐地预备买药去了。

回程行了一半,在山林间被那天见过的橘红发色的姑娘拦住了。她似是不愿旁人认出,戴了一顶围着白纱的笠帽,拦路的方式有些狠,刀刃擦着游浩贤的咽喉停住,挟了两分戾气。

“哪去了?”

“买药……”游浩贤退了一步,刀锋却紧逼着他,不让他离开。

“你在给那人找麻烦明白么?”

游浩贤瞪圆了眼,“可是没有药他会死的。”

“羽灰大人不会让他死。”赤鸣往他怀里摔了一个包裹,“他要是死了,也绝对是你害的。”

说完收刀归鞘,游浩贤隔着包裹布都闻见了药香。

“谢谢。”他说。赤鸣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还是低声道:“小心商会,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相信他们。”

游浩贤说好,我记住了。

回到渔屋煎药又费了许多功夫,等霍琊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正午。他睁眼缓了一会,转头看看,游浩贤蜷在他身边缩成小小一团,皮肤有些皲裂,约略是渴水了。

“律。”

“嗯?”游浩贤揉揉眼爬起来,“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药哪来的?”

“买了一些,赤鸣又送来一些。”

“你有钱?”

“我去卖了鲛珠……”

霍琊定定看他,半晌,苦笑一声,抬手将他搂在怀里。

“不是让你走?”

“你流了好多血,我不想你死在这里……”

——罢,罢,罢。霍琊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后悔当时招惹这只鲛。

便不该在此盘桓、不该与他说话、不该吹那陶埙,引出这无端的事由,牵带未知的因果,生出莫名的情愫。

“这下你可想走都走不了了。”霍琊抵着游浩贤的额头喃喃,“陪着我吧。”

游浩贤委屈。“是你一直赶我走。”

“我想你好,又怕牵累你。你不明白的,跟着我没有好结果,”

“不跟到底又怎么知道?”

霍琊艰难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这次,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很凶险么?”游浩贤被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很多人?”

“很多人。都是很厉害的人,比我能打,比我拼命,还一起上,就是要弄死我。”

“你也很厉害啊。”

“本来算是吧,但现在不一样了。”霍琊轻轻抚过游浩贤铺了一枕头的长发,“我总想着要回来见你,少了那股拼劲儿,就再没那搏命的架势了。”

游浩贤倚靠着床头小心地不压到霍琊的伤口,“我本来就没用,你这么一说就更没用了……”

“习惯就好。”霍琊一本正经的,“我大抵是慢慢习惯了。”

慢慢就会习惯,有了软肋是怎样一种体验。

 

节八 流光

 

他在星辰予他的光辉中苏生,天地为之色变。

然后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跌跌撞撞地从丛林深处步出,观察他见到的每一样生命个体,去学习、去揣摩,让自己慢慢变得不那么像一个异类。他不想与众不同,他希望自己能跟他见过的所有种族一样,生动、鲜活,有见不得人的欲望也有美好的幻想。

九州大地幅员辽阔,他跨过涣海、游历北陆,结识了羽灰;正值王朝末年,在东陆上行走时便已有多方势力找上门来,并不吝恶意与杀意;而现下他站在滁潦海边,对面就是西陆,只要越海就能回归故土,偏世事不让他如愿。他也明白,不解决这些个累赘就无法彻底安下心来,可他不是神,只手里一把刀,怕是挡不住这些汹涌而来的贪婪目光。

他原是不信星命的。那些星星算什么东西,也能左右他的意志么?羽灰却说,你信或不信,星辰在上,它们将永远注视着你。

几次从天罗刀下死里逃生后他就信了,且是虔信。他想,我这一生到现在算不得长,无论如何不想枉死。

尤其是遇到游浩贤之后。霍琊忽然发现,天地广阔,真的有一些存在值得仔细看护、甚至用尽余生来陪。

“律。”

游浩贤已经回水里去了,强行化尾还是太疼,听见霍琊喊他便游近礁石趴上去,“怎么?”

“我若是能活下来,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眨眨眼,“可我哥哥——”

“我去跟你哥哥说。”

“……好。”

游浩贤没有办法拒绝霍琊,就像他当初望进那双灼灼的眼里,甘愿沉溺。

 

午后天色开始转阴,霍琊上山林里转了转,摘了些浆果并几枚被秋色艳染的树叶,预备带回去给游浩贤打发时间。进了渔屋看见游浩贤坐在床上呜呜地吹他那白瓷的埙,霍琊拿刀柄一磕门,“不疼了?”

“我准备了好几天呢。”游浩贤的嘴没有离开埙,声音听着含含糊糊的,“你教我吹埙好不好?”

霍琊将他两条蜷起的腿拉直了看,确是光洁无暇不再有血丝攀附其上,这才放下心来,道:“吹埙可有说法。”

“什么说法?”

“当结伯仲,两心不离。”

游浩贤将信将疑,“真的吗?”

霍琊一脸坦然,“是啊。”

“那就结。”

霍琊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逗你的。”

夜里果然落了雨。游浩贤弄来清水帮霍琊换绷带,拾掇好了便爬上床睡在他边上,霍琊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暖烘烘的,游浩贤喜欢靠着他。

“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会死。”霍琊单手搂住身边的人。

外面的雨落得安静,没有不安分想往屋里飘的。游浩贤看着外面,夜色深沉,显得滨海处几点星星渔火格外光亮。

“想过。”他说,“但还是不想留你一个人。”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不是说已经习惯有我了吗?”

“不一样的。”霍琊低声道,“我在晋北镇集的时候正遇上暴雪,只能暂住在镇上的客栈里。老板人很好,只我一个客人,他便亲与我温酒切肉,送到我跟前。我看着外面的雪坐了一整天,然后,跟天启来的杀手打了一场;我把人弄死了,血溅在桌椅之间,回头看老板,他早吓得昏倒在地上,温至一半的酒洒了一曲柜。”

“后来我就晓得,有这刀在我是安生不了的,闲来消遣可以,搏命还是得一个人。”

游浩贤龇着牙,“说到最后我就是消遣。”

“很好啊,”霍琊笑笑,“消遣不费力气,自在逍遥。我把你养得好好的,你不开心么?”

游浩贤把头埋着不想理他。

霍琊看向之前游浩贤望过的窗外,远处渔火隔着雨幕有些飘摇,忽的一道焰火咄咄疾速略过,划拨开分明的一线烟尾。

他神色一凛。

——宛州商会?

 

雨后晴好,云层单薄,日光肆意下照。苍离第一个走进这间简陋的渔屋,游浩贤正拿着衣物预备出去晒,打眼一看下意识一退。

那天市集上这个叫苍离的侍从和他的主子给游浩贤留下的印象太深,准确说来是惊惧。他不了解这两人的背景,只感觉一定是个大人物,那钱袋里的财资够他买全最上等的伤药还有余。

人族的大人物,要对他和霍琊做什么还不是挥挥手的事?

他怯怯地将手里的衣服藏到身后,“……钱袋我收好了,要拿给你么?”

“啊,不用。”苍离微微一笑,“霍琊先生是在这里对么?”

“是……”

“那麻烦你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游浩贤想拒绝,但他一时找不出理由拒绝,便只能由着苍离大马金刀地往门边一站,腰间悬着的剑划出半道曲线。

霍琊第二个进来,游浩贤注意到他原本揣在怀里的刀紧握在手中,身后是第三个进来的人,正是那位紫衣公子。

“某今日来,为的是递一张帖子。”紫衣公子晃着他的玉扇,扇柄坠着的小兽随之轻动。“霍先生,赏些薄面?”

霍琊面无表情:“紫影大人亲至,安有拒绝之理。”

苍离立时呈上一封烫有纹印金字的红色请帖,霍琊摆摆手,前者将请帖转送到游浩贤面前来了。游浩贤伸手接过,薄薄一封请帖竟似有千斤之重,压得他抬不起手。

红似血染,字带鳞色,纹如缠云,杀意晃晃。

——却是不得不赴的,虎狼之宴。

 

节九 宴烛

 

游浩贤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他的哥哥是王,他是绝对的贵族,可跟眼前的景象一比,鲛人贵族的生活远远称不上什么奢靡。

龙涎馥郁,浓熏浅注;鲛脂入灯,灼灼长明;轻纱曼舞,尾缀夺目鲛珠;金玉委地,流离细碎缠云;非渲辉煌色彩,自染富贵气象。霍琊抱臂在怀,怀里斜搁一把刀,悠悠踩过暗纹青砖,身后跟着的游浩贤却忽的拉住他的衣袖,回头就见这尾鲛露出了愤恨之意。

他明了游浩贤在气什么,这满室的光亮皆是鲛脂燃出,可以想见游浩贤心底的愤恨。

商会摆的是私宴,来客不算多,霍琊目光略略一扫,在座的很有一些熟面孔。有辰月的教士、天启使节,还有曾与他交过手的猎手,甚至是主座边站着的天罗刺客。

他对刺客点头示意,刺客没反应,倒是主座上的紫影站起来拱手行礼,“霍先生,久见了。”

“大人客气。”霍琊抬手晃晃,拉着游浩贤往空座去了。

座前摆一张案,上有几碟冷盘,俱是精致吃食。霍琊甫一落座紫影身边的苍离便离场,不多时侍女们鱼贯而入流水价送上盘碟,看样子全场都在等他赴宴。霍琊将餐盘往游浩贤跟前推了推,后者疑惑地看着他,他就笑笑,说暂时没什么食欲。

游浩贤也不大饿,事实上对紫影的反感已塞满他的胃腹了。

“各位应该都听过那个传说对么?”

在场都是熟人,紫影讲话没头没尾的,却无一人有异议。霍琊垂着眼,手指慢慢抚过怀里的刀。

“之前曾有幸在龙渊阁里盘桓几日,书籍浩瀚,便有几本残卷记述过一样奇异的存在。它照应星命而生,郁非和印池为它加冕,生来便有大气运,称为神物也不为过。霍先生,”紫影端起酒盏,“你可知么?”

“不比大人身份尊贵,能去得了那等地方;也没读多少书,自是不知。”霍琊看都没看他,杯子拿在手里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大人有话直说,别叫天启的几位看了笑话。”

紫影面上笑吟吟的,看了一眼天启那几个皇室使节,心底一声冷哼。旧朝摇摇欲坠,时值乱世征伐,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他早在起义的队伍里物色了在他看来最有竞争力的角色并资以财物,只待攻入殇阳关这一帝都锁钥再剿清诸侯余孽,加官进爵指日可期。

旧朝势力盘根错节,一向敬龙为尊,若是让天启得了这神物,怕是还要指着它大做一番文章,到时重燃生机可让他怎么收场。商人重利,这盘棋没了赢头他就得折本,这可不是他的秉性。且论价值,单那一片鳞便拍出高价,若是整只得来,岂非妙哉。

今日在宴席上设下天罗地网便是要彻彻底底地留下它;特意放出风声引来天启之人也是好叫他们清楚,这世道,宛州商会站在谁背后,谁就是天下的主人!

“在正主面前说这些虚话是某的不是。”紫影假意拱手,“霍先生,对龙族,你应当不陌生罢。”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霍琊放下手里的杯子,啪一声轻响。对面的辰月教士掌心里苦压着的印池系秘术腾一下跃起青幽的火焰,游浩贤立马转头,秘术对他有天生的吸引,更何况是这个熟悉的法术。

这团火焰仿佛是个讯号,紫影一句“丹那”还未落地,天罗的刺客已杀至霍琊眼前。刀丝与锋刃霎时相抵,竟在片刻的角力中将刃边割开一道豁口。

霍琊一时势弱,被疾至的刀丝逼出几分狼狈。紫影喘下一口气压住自己波动的心绪和横溢的野望,施施然撩起衣袖对天启使节一抬手,道:“这怎是笑话,各位,分明是一出好戏呀。”

游浩贤被唬了一跳,待回过神,腰间一枚冷硬的事物挤来,苍离的声音近在耳畔:

“请不要乱动。”

大抵是把匕首……危急之中,游浩贤还有心思东想西想。定比不过霍琊那刀锋利,不然他现下还有命在么?

紫影拍拍手,几位妆容秾艳的女子进来,居然开始歌舞。靡靡歌舞掩不住梁上所悬轻纱之后弓箭搭弦的动静,秘术士们念念有词,几息之间,门外轰然响动的沉重脚步声也停了,该是重甲步兵集结完毕。

“私豢重兵!”天启使节勃然大怒,旧朝仍在便如此大张旗鼓地行这僭越之事,令他们颇感愤恨,却又无可奈何,“莫非宛州脱离王土了?!”

“非也,非也。”紫影亮出了最得意的底牌,完全地放下心来。“家丁而已,还请各位息怒。”

歌舞喧喧,游浩贤看着那些随着弦乐不断旋转的舞姬们忽然想唱歌了。

歌唱,于鲛人而言是一种本能。他慢慢阖上眼,一室刀兵仿佛离他远去,辽阔的滁潦海上明月初升,温柔月光下一道矫健身影破水而出划出漂亮的曲线,一声清啸,星辰都随之黯淡。

苍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歌声惊到恍惚,丹那没忍住闭了闭眼,霍琊趁机反手劈出,刀丝无力飘落。

紫影笑容一敛,轻纱之后弓弦紧绷。

“律。”霍琊唤了一声,“别唱了。”

他倒是很想抓紧机会弄死紫影这个惹事的祸源,可身周刀兵虎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哪里还敢冒进。

歌声骤停。游浩贤打了个冷颤,转头望着霍琊:“我们走吧?”

“走不了!”紫影高喝一声,“府兵何在?!”

烛火晃晃,重兵就位。

霍琊却低头对他微笑,说:“好,我们一起走。”

幽青的印池之火源起秘术士掌心,化作张牙舞爪的凶兽向霍琊扑来,霍琊提刀竖挡仰头清啸,凶兽竟瞬间被震散,反将秘术士伤出一口血。

紫影猛一抬手,箭在弦上,千钧一发。却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侧边跑上来,“大人,大人!殇阳关——死守五天,告破!”

“——什么?”他这手一时挥不下去了,“可准!”

“准!前线战报,百里加急!”

堂中云雾忽聚,汹涌的气流呼啸而至,卷带起曼垂的轻纱飞扬,异象骤生。狂风压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等风息云散,哪还有霍琊并游浩贤二人的身影。

天启使节脸色惨白地往后一瘫。

旧朝喘息数年,终是告结。

 

尾 冥冥

 

薄雾霭霭,稍掩圆月。

“听说你在商会那处大闹了一场。”羽灰背后羽翼轻展,轻笑道:“他们都吓坏了吧?紫影肯定气得不轻。”

“走得太快,没看见。”霍琊实话实说,“你这么恨他啊。”

“不是我,是赤鸣。”羽灰叹了口气,“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潮声隐隐,从高处下望,好一片蔚蔚滁潦海。霍琊系好船帆,桅杆随着海浪摇摇晃晃的,游浩贤则扶着船桨,金色的鱼尾在水下返出鳞鳞碎光。

“在外面转了这么久,打算回去了?”

“嗯。先陪律去找他哥哥,然后就回西陆。”

“西陆……”羽灰眸色晦暗不明,“眼下这九州最太平的地方怕就是西陆了。你走得倒是爽快,全然不顾他们啊。”

“他们与我何干?”霍琊淡淡地说。“这乱世也非我愿,你觉得我真能左右九州气运么?”

“旧朝已破,新帝当立,结果你又要回去了,我这个占星算卦的都不好意思说这其中没关联。”羽灰拍拍翅膀,薄雾渐散,圆月初霁。“霍琊,宁州要乱了。”

“寒冬将至,你应当说,是北陆要乱了。”霍琊撑动船桨试了试水,“不过,与我何干呢。赶紧回去吧,你一个祈司还四处晃,长老们不说你么?”

羽灰弯弯嘴角,扇动翅膀带出的风吹乱了霍琊的额发。

“我们有缘再见了。”

 

游浩贤追着小舟郁闷地吐着泡泡,“为什么不让我上船?”

“你自己难受不晓得么?”霍琊慢慢推着桨,“化尾总归不好,不要仗着有秘术就瞎造。”

“哦……”游浩贤接受了他的说辞,“霍琊,你其实就是龙吧?”

“你猜。”霍琊懒洋洋的。那日商会异象这鲛怕是全吓得忘了。

“我猜是。”

“那便是。”

“那等到我哥哥那里了,你能不能变成龙的样子?”

“为什么?”

“那样很威风啊,而且我也有理由了,可不是贪玩,我是跟了个厉害的人呢。”

“唔……”霍琊沉吟,“那我就不变了吧。”

“啊?”

招牌式的一本正经:“不能助长你的虚荣心。”

“……”游浩贤拿鱼尾狠狠拍向小舟,平静的海面上荡开层层波浪。霍琊任他撒气,笑着躺进小舟里,头顶好大一轮圆月高悬。

夜幕苍蓝,星辰流转。

他摸出腰间的陶埙,“律,给我唱支曲子罢。”

天际之下,埙声缓缓。


完。

——————————

多年九州看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写,虽然写得很一般而且还是借梗瞎写……不过无论如何,我写完了emmm

这只鲛人游和旅人琊都是妄想,就是这样。

感谢 @年华正盛的挽白白. 全程陪伴,这个脑洞从去年冬天诞生到今夏忽然爆发动力完成,历时较长,终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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